《掌勺大臣》热茶来一壶

9、第九章 回锅肉

　　早朝后，奕仁让多摩和裕宁都留下，但没有急着和他们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折子。等到他二人站了片刻，奕仁才道：“多摩，近来，你可曾去见过德妃？”

　　“回皇上，微臣昨日才去了一趟。”

　　“哦？情况如何？”

　　多摩故作沉吟，奕仁微微抬了眼皮，催促道：“说吧。”

　　“昨日微臣去到的时候，德妃娘娘正卧床休息，她前几日夜里没休息好，感染了风寒。”

　　裕宁本低着头，听多摩扯谎，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

　　奕仁合上手中的奏折，道：“这都怪朕……朕等会抽空去看看她……”

　　多摩道：“德妃娘娘还说了，她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让奴才不要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说是皇上日理万机，不便再为其他事分心……”

　　“难为她如此替朕着想……”奕仁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裕宁脸上，道：“裕宁，兵部主事一职，你做的还习惯？”

　　裕宁道：“没什么不习惯的。”

　　奕仁深吸一口气，又拿起一本折子翻看。

　　多摩见气氛有些僵，暗暗碰了碰裕宁的袖子，朝他挤了挤眼。

　　“就没什么不习惯的？”奕仁突然问道。

　　裕宁不假思索道：“没有。”

　　多摩只得帮衬道：“皇上，大皇子的意思是，在兵部任掌事，是为皇上您效力，同时也是为天下百姓效力，凡事不论大小都应习以为常，不该有怨言。”

　　奕仁缓缓点了点头，道：“朕听兵部侍郎沁申等人说，你做事稳妥，且不端架子，事必躬亲，这是好事。你任兵部主事两年来，有功无过，朕便升你做户部都水司郎中，官从五品。你意下如何？”

　　裕宁道：“谢父皇恩典，儿臣谨遵圣旨。”

　　与裕宁并排走出养心殿后，多摩道：“裕宁，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裕宁脸上没有过多情绪，淡淡道：“明升暗降。”

　　多摩微微一笑，道：“都水司郎中可是个累活啊，不过皇上这么虚晃一枪，足以应付你娘了。”

　　裕宁脸上隐隐透出些笑意，显得十分冷酷，道：“依我看，倒不如去做个御膳房的主厨。”

　　多摩一惊，查看四周，见没有多余的宫娥、太监，这才道：“裕宁，这可是宫内，你说话行事要万分小心才是……”

　　两人已经走到一台明黄轿辇前，太监扶着裕宁上了轿，他稍稍掀开帘子，淡淡道：“父皇最喜欢的，不就是吃么？”

　　言毕，那轿已经起轿，多摩低着头，目送着那轿子慢慢晃着行远了。

　　董敬跟在奕仁身后，明显很吃力。奕仁善齐射，早年一直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后平定四海也不忘定期骑马围猎，他的身板十分硬朗，绝不亚于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董敬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奕仁来到了清和元。奕仁已经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对那掌柜道：“在下想见一人，掌厨苏逸之先生……”

　　掌柜是个人精，已经认出来奕仁便是上次来吃过饭的那位老爷，不仅气度不凡，且大方舍得花银子。他笑着将奕仁迎入雅座，董敬一路小跑跟了进去。

　　苏逸之见到奕仁的时候，对方已经安稳的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放在桌上。

　　“苏先生，我想请你做一道菜。”

　　苏逸之道：“想必这道菜定是不寻常的菜色，否则以老爷的胆识和财力，京城遍地名厨，何必来找默默无名的苏某呢？”

　　奕仁摇摇头，道：“不，这道菜极为普通，是百姓家里人人都吃得起，餐餐饭都要吃的菜。”

　　苏逸之道：“什么菜？”

　　奕仁道：“回锅肉。”

　　“不过，我希望苏先生与我回去一趟，我家娘子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我想让她吃到热菜。”

　　苏逸之有些犹疑道：“厨房里尚有诸多事务没有做完，恐怕苏某抽不出时间……”

　　奕仁道：“这我早就想到了，我家两个厨子已经在楼下等着，苏先生将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一定能办好。”

　　苏逸之见奕仁如此果决，只得道：“那苏某恭敬不如从命……”

　　董敬扶着苏逸之上了轿子，那轿子渐离清和元远了，苏逸之稍稍掀起轿帘，发现轿子是往皇城方向而去，他并不惊讶，却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董敬跟在轿旁，一脸不屑道：“瞧您这眼力劲……前面就是皇城，您说咱们这是去哪儿？当然是去宫里头啊……”

　　入了宫，转过几道宫门，只见一排悠长的大门，层层相叠，外面一扇大门上朱漆金匾，上书“御膳房”三个大字。

　　奕仁已经从另一辆轿上下来，对苏逸之道：“苏先生，不知我家这御膳房的食材你用不用得惯，若是有不惯的地方，只管说……”

　　苏逸之故作惊诧，慌乱的跪在地上，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皇上本尊，该死……”

　　奕仁带着笑意扶起他，道：“若是你做的习惯，不妨就留在御膳房，这里有天南海北的各类食材，有南北各地的名厨荟萃，相信苏先生一定能发挥所长，做出惊绝天下的菜肴。”

　　董敬见苏逸之愣着，提醒道：“还不给皇上谢恩？”

　　苏逸之只得跪在地上道：“谢主隆恩……”

　　奕仁道：“董敬，你就先留在御膳房，等苏先生做好了菜，你便送过来，朕要亲自将菜送到德妃宫中。”

　　苏逸之听到德妃二字，心头一颤，再抬眼时，奕仁已经走远了。

　　“你今天可是发达了，若是德妃娘娘吃了那菜，夸你做得好，皇上少不了要奖赏你，快去干活吧……”在董敬催促下，苏逸之迈进了御膳房。

　　御膳房外部的结构与其他宫殿无异，内里却大有名堂，光是烧火的灶台便有三十多个，且形状大小不一，每个炉灶的容量就是逐级增大，这也是为了方便厨师控制火候，小的炉灶，可以放入的柴火量少，自然就小火，反之，大的炉灶可以放入大量柴火，方便厨师烹制乳猪、羊腿等食材。御膳房里等级也十分森严，从挑水、扫地的太监到切菜、配料、掌勺的厨子，每一个等级的地位都是不一样的。为了让皇上吃到完美的佳肴，必须保证每道工序都十全十美，所以不管是切蒜子的、还是摘菜叶的厨子，都必须经过严密的考核与培训。

　　苏逸之来之前，御膳房的庖长张延平一直在准备各项食材。董敬给他说明了奕仁的意思后，他打量了苏逸之一番，道：“回锅肉所需的材料都在这里了，苏先生请便。”

　　御膳房里的太监、厨子不由多看了苏逸之一眼，他们都知道，张延平这是明显的在给苏逸之下马威，御膳房里的各类食材摆放都是极有讲究的，而且门类繁多，如果对这种设置并不熟悉，很难在短时间内就找出你需要的食材，除非你能辨别所有食材，光看样子就知道哪个是哪个。

　　但这显然难不倒苏逸之，他从小跟着叔叔苏谨，早已耳濡目染，不过片刻，已经将所需食材挑出来，或放在盘里，或放在竹篮中。

　　张延平忍不住看过去，见苏逸之挑的食材并不多，也不出奇，猪腿肉一块、青蒜苗少许、大葱、姜、米酒。他见苏逸之这样随意用料，估摸他是个二流子货色，因此不再把他放心上，去忙自己的事了。

　　等到张延平给太子送了午膳，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御膳房里的众人围成了一个圈，这个圈的核心正是做菜的苏逸之。

　　张延平见御膳房里的奴才都跟没吃饭的饿狼似的，气不打一处来，道：“都不用干活了吗？”

　　奴才们怏怏散了，张延平经过苏逸之身边，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人做的回锅肉。那感觉很怪，和一般的回锅肉没什么两样，但又觉得有些不同。

　　苏逸之已经端着菜，跟随董敬往养心殿去了。张延平有些不安，自己似乎是小瞧了这个年轻厨子。

　　从御膳房经过御花园小路，出后门再到养心殿是条近路。苏逸之跟在董敬身后，故作惶惶不安道：“敢问这位公公，为何皇上让奴才做回锅肉？”

　　董敬轻蔑一笑，道：“皇上原是太子的时候，德妃娘娘就与皇上成婚，做了皇上的侧妃。她还未入宫时，就爱吃回锅肉，但是先皇却最讨厌这回锅肉，德妃娘娘为了不让先皇反感，入宫后就再也没吃过这道菜，直到先皇去世后也保留了这个习惯。”

　　“如今，皇上与德妃娘娘因为大皇子的事闹得不愉快，自然要想方设法讨好德妃娘娘，免费伤了夫妻和气。皇上让你做这道菜，就是指着用你的菜让娘娘高兴呢……”董敬发出阴冷笑声，道：“苏先生，你入宫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些事啊，以后慢慢自个琢磨吧……咱家只能奉劝您一句，主子的心思莫要猜测……”

　　董敬说到此处闭了嘴，苏逸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御花园正中央一个偌大的池塘，里面栽种了色泽不一的荷花，内有无数鲤鱼游动，池塘边的玉石板上，一对年轻男女席地而坐。

　　那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外面披个明黄蟒袍，那袍子扣子开着，就这么随意搭在肩头，显出一种洒脱不羁的姿态。他一手悠闲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掌着鱼竿，那细长的鱼竿一直探入荷花池中，一旁的女孩正打量着鱼竿。

　　董敬匆匆迎过去，跪在地上道：“奴才董敬，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苏逸之只得学着他跪着，手里的食盒随着动作磕在地上。

　　太子裕忻脸色十分苍白，有些病态，却露出亲切的笑容，他五官本就生的俊俏，这么一笑，竟然让脸上的病色掩去，把他身旁面容俏丽的琦萱公主都比了下去。

　　裕忻将眼神落在苏逸之身上，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食盒，道：“好香的味道……”

　　董敬舔着脸道：“这是皇上钦点进宫的，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叫苏逸之……”

　　裕忻轻轻笑了笑，随后似有些不由自主咳嗽了几声，虽然他极力压制，但身子抖动的幅度之大，连带着鱼竿都抖了一阵，恨不得掉下水去。

　　董敬惶恐的过去在他背上顺了顺，关切道：“太子殿下要注意身子啊，外面这么大的风，您还是回宫里去吧……”

　　裕忻移开董敬的手，淡淡笑道：“无妨……你们是去给皇上送饭吧？别耽误了，等饭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董敬又说了几句套话，这才带着苏逸之走了。

　　琦萱见他们走远了，对裕忻道：“我看你还是别钓了，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这么好的点心全被你糟蹋了！”说着，琦萱探出雪白的手，去拿盘里的芙蓉酥，裕忻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

　　“你等着，我的鱼马上就要上钩了……”裕忻笑了笑，把那芙蓉酥捏碎了，洒在荷花池里，鱼儿一看到有食吃，立刻围了过来。

　　琦萱恨恨看着裕忻，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气鬼！”

　　裕忻只是轻轻一笑，也不与她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