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大臣》热茶来一壶

5、第五章 食人大厨

　　苏逸之不敢多看，钻出帘子，与那男人一并坐在车头。男人突然问道：“年轻人，你是否姓苏？”见苏逸之不答，男人又道：“你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那人姓苏名谨，曾是刑部提督。他志不在为官，倒是对下厨做菜颇有研究，若是做个厨子，恐怕早已名扬天下。”

　　苏逸之淡漠道：“苏谨是我叔叔。”

　　男人猛地勒住缰绳，道：“你叔叔还在刑部供职？”

　　“他五年前就过世了。”

　　男人重新策马，有些感伤道：“世事难料……当年我在御膳房做庖长时，常与苏大人品酒论菜……此番来京本还想与他见上一面，寻遍旧地都不见他，不想却是再无机会了……”男人又打量了苏逸之几眼，道：“苏公子为何流落至此？”

　　苏逸之道：“我爹被奸人所害，已经含冤自尽，皇上下令将苏府抄家充公，我是逃出来的。”

　　男人道：“这事恐怕和国舅爷多摩脱不了干系。苏察大人一向是心系太子的。多摩是德妃的嫡亲哥哥，自然是站在大皇子那边，早就和苏察势不两立，对他有斩草除根之意。皇上是当局者迷，听信了多摩等人的谗言，才变得不辨忠奸、亲小人远贤臣。你别看我以前只是御膳房的厨子，可这御膳房是伺候皇上一日三餐的地方，在紫禁城里，和皇上的福宁殿是挨的最近的，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太监们一吹风，最先知道的就是我们这些厨子。”

　　苏逸之问道：“御膳房的厨子能面见圣上吗？”

　　男人道：“那可不一定，御膳房也分许多种，有专门伺候皇上饮食的，也就是我曾供职的福宁殿御膳房，还有伺候妃嫔、皇子、公主的，都设在主子的寝宫旁，此外，御花园等御园里，为了方便皇上吃喝，还有专设的园庭膳房。皇上若是出巡，到了宫外，还有专门随行的御膳房。总之，这所有的御膳房加起来，就是能保证皇上走到哪儿，他想吃什么，都能立刻有最新鲜的饭菜呈上来。”

　　“御膳房里的厨子也有三六九等，那些抬水、扫地、洗菜的杂事都是司膳太监们做的，有些太监也会负责做些简单的菜色，其他的诸如庖长、副庖长或是通过考试进入，或是皇上钦点进来，这种算是额外招募的厨役，无需净身，也不必一辈子留在宫里。皇上想到你了，让你做一两道菜，皇上若是彻底把你给忘了，你便整天无所事事。若是你能让皇上记住你的菜，惦记着你，那你才有机会见到皇上。”

　　苏逸之道：“刚才，你说皇上钦点入宫是什么意思？”

　　男人呵呵笑道：“你想啊，皇帝不分年月待在宫里，每天都吃御膳房那些人做的菜，总有腻味的一天。当今皇帝奕仁比先帝更甚，他是个出了名的嘴刁皇帝，御膳房的厨子基本是三月一小换，一年一大换，这些还不够，奕仁常借着微服私访的名头，北上南下，寻访各地珍馐。他到了一处地方，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自然就要问是谁做的，若是他觉得满意，就会命人将那些人招入宫内。御膳房里不少人就是走这条路进去的。”

　　见苏逸之若有所思，男人笑道：“苏公子，你问我这些，莫非是想入御膳房当差？”

　　苏逸之淡淡道：“我爹心有冤屈，死也难瞑目，我若面见圣上，替他沉冤昭雪，能让他在天之灵得到一点宽慰。”

　　男人却嗤笑一声，道：“你见了人肉都怕成这样，还敢去伺候圣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道：“古往今来，但凡是伺候皇上的厨师，无所不用其极。齐桓公的厨师易牙为了讨好他，便将自己四岁的孩子烹制成佳肴献上，以示忠君孝主之心。十六国之一的晋国，其太子石虎喜美貌妇人，他的厨子从尼姑庵里掳来有姿色的女尼，剁碎成人肉酱，以羊、牛肉混入蒸煮而食。这种例子不甚枚举，不下点狠心，又怎么能讨主子的欢心？”

　　“再说了，就好像庖丁解牛，技艺纯熟、修为高深的厨师，看到牛这样的活物也不觉得是活物，只是一堆嵌着骨头的肉，手起刀落，取得自己需要的食材。如此而已。现在你所看到的人肉还是活生生的人，而我所看到的仅仅是肉、骨、筋这样的食材。只要能取之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苏逸之听了男人的话，不禁胆寒。男人道：“做厨子免不了要杀生取命，若是你宰杀那些鸡、羊、猪、狗时，还要心存慈悲，烧几柱香来安慰自己，岂不惹人笑话？”

　　苏逸之：“这些人肉，你自己也吃？”

　　男人点点头，道：“不过我不是那些饥民。他们为了饥饿而食，我却是吃饱之后，小小的尝一口人肉的味道。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苏逸之有几分好奇道：“不妨说来听听。”

　　男人道：“我有些饿了。”说着，他撩起马褂下摆，露出腰间拴着的一个白色布袋，取出一些肉干，递给苏逸之一些，道：“这是去年腌制的肉干。”

　　“人肉？”苏逸之皱着眉道。男人点头，苏逸之立刻推开男人的手，脸色苍白道：“你自己吃吧。”

　　男人微微笑了笑，道：“我和你说笑呢，这哪里是人肉干，这是牛肉干。若真是人肉干，我还舍不得分给你。”

　　男人往嘴里塞了几块肉干，解了饥饿。这才道：“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王异，山东胶州人，祖上出了好几个名厨，到了我父亲那一辈，他入了宫，成为先帝爷御膳房的庖长。我自小就跟随父亲在御膳房里做事。到了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我的厨艺已经和父亲不相上下，那时候，先帝爷驾崩，太子奕仁即位，我也升职做了庖长，取代了父亲的职位。自小，我就是个痴人，除了给皇上做菜外，就喜欢研究些食谱、食材，有一天，我坐在厨房里，看到桌案上的羊、牛、鸡、鸭、鹅，觉得有些腻烦……世间的肉材不过就这么屈指可数几样，万千变化不离其宗，委实没有什么趣味。我就琢磨着，还有什么肉材，是我没有做过的。这么一想，我突然想到了人肉……我在好几本古方食谱上都看到过对吃人肉的记载，好些书里都说这人肉的味道特别奇，是种说不出的滋味，吃了还想吃，一吃就没法忘记。我心里越想越痒，恨不得当即就割下自己身上的肉试一试，但我哪里敢？于是我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我没有完全放弃，一直在等机会。很快，宫里有个宫女投井死了，她的尸体被宫人用草席裹了放在后花园里，我就趁着夜色去那里，刨开她的坟墓，割下一小块手臂上的肉便走了。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还是很后怕的。回去后，我立刻洗干净了那肉，分成好几小块，分别用蒸、煮、炸、炒四种方法做了吃。每种我都尝了一点，发现这人肉的味道还真是不错，有一点点像那麋鹿幼崽的味道，但是酸涩之中带一点甜味，而这四种做法里，以清水蒸的方法效果最好，不管是炒、炸还是其他，都会让肉的味道折损，唯有清蒸，可以保存原味，吃在嘴里嫩滑无比。”说到这里，王异腆着肚子，舔了舔嘴，似乎那鲜活的味道跃然唇上。

　　“我本来打算吃这一次就算了，可是这之后几个月，我吃其他任何东西，都觉得索然无味，完全感觉不到当时的美味。就这样渐渐厌食，做菜也提不上力气，皇上好几次问我是怎么了，我都遮掩过去。一天夜里，又有宫人下葬，我有些熬不住，就又去偷偷割了一块肉。这次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太监，他的肉质十分鲜嫩，比上次那宫女的味道更好，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味道，夜里辗转不能反侧，一下子将那整块肉吃的干干净净。”

　　“这之后，我为了尝到更多味道，经常跑到宫外去，乱葬岗里有很多无人认领的尸体。我就在一旁搭着炉子，汤碗里就煮着肉，吃的不亦乐乎。这么吃下来，我渐渐发觉，人肉和其他肉不同，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因为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体里的肉口感是完全不同的。这人肉里分了好多等，出生一到三月的婴儿肉是为最上等，一到两岁孩童次之，年纪越大肉越老，女人的肉较男人的肉更为鲜甜，最难嚼的便是那些老女人的肉。而人的各个部位，肉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我发现了这些，欣喜若狂，这么多不同的味道，不知道又能做出多少种菜来。为了研究这些菜色，我辞去了御膳房的职务，每晚都在乱葬岗转悠，寻找新鲜的尸体。但是这样一来，大量的尸首都缺了胳膊短了腿，渐渐有人察觉，开始传言有人在乱葬岗吃人。我见再继续要去就要败露，只得带着积蓄回到胶州老家。这次我吸取了教训，不敢再胡乱吃那些死尸。只得到那些发了大灾的地方去，每年都带回一些肉存着，腌制成肉干，一月前，听说河北大旱，死尸遍野，我就赶了过来，这一路收获还真是不小，把这后面几年的肉都采集到了。”

　　王异说完，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道：“不过我有个规矩，只吃死人肉，不杀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