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大臣》热茶来一壶

6、第六章 八吃活鱼

　　第二日清晨，苏逸之和王异到了徐水县。这里因靠近漕河，有活水灌溉，灾情远没有京城外的郊区严重。一路上，王异并未当着苏逸之的面吃那人肉，还将自己带的干粮与他分食，苏逸之日夜看着那车厢内的人肉，渐觉麻木，也就不再害怕，和他聊天时显得轻松不少。

　　王异将马拴在一颗大槐树旁，这树林间有条小溪从漕河分流而下，溪水清浅，内有无数草鱼来回攒动。王异探手一捞，不偏不倚将那长约三寸长，足有七八斤重的草鱼捞起，苏逸之见他手到擒来，不觉称奇。

　　王异眯着眼笑道：“苏公子，可惜你我身在山野，没什么其他食材，就拿这条鱼充作午饭吧。”

　　苏逸之坐在溪边草地上，道：“王先生莫要小看这鱼，京城致美楼的掌厨有道名菜‘四吃活鱼’。一条鱼切成鱼头、鱼块、鱼片、鱼尾，分别做成红烧鱼头、糖醋鱼块、糟溜鱼片、酱汁鱼尾，能摆成一桌菜，堪称一绝。”

　　王异抿着唇，有些不屑笑道：“那种吃法端不上台面，今天我给你露一手，做道‘八吃活鱼’！”

　　王异虽然身材肥胖，手指浑圆，但那指头却十分灵活，拿着匕首来回轻削数下，草鱼已经去鳞除鳍。王异又用那匕首往鱼腹皮最薄处一刺，匕首一翻，就将整张鱼皮完整的取下，放在干净的青石上。只见他手起刀落，不过须臾，那草鱼已经身首异处，该成块的成块，该成片的成片，苏逸之不禁叹道：“好刀法”。

　　王异笑了笑，从马车内取出铁锅及油盐酱醋等调料，生了火。他用冷油淋了热锅，将那鱼头放进去，再加入绍酒、红曲，鱼的香味很快浮起来，王异摘了几株野菜剁成沫，洒在鱼头上，一盘野菜烧鱼头热锅出炉。他又将鱼片全部入锅，似乎是嫌这样做菜太慢，王异用那匕首当做锅铲，将鱼片从中间划开，分成两截分布在圆锅两半边。苏逸之不顾那油烟，凑近了去看。只见王异一边淋了酱油，一边淋了醋，那酱油和醋的量刚刚好，各入了半边鱼肉，没有掉下来，两边的鱼肉也老老实实的扒锅贴着，王异索性抬起两只手，左手炒那酱油鱼，右手煎那加了醋的鱼，整个过程，两边的菜没有丝毫重叠，等到下锅后，一半是糖醋鱼块，成橘红色，一半是糟溜鱼片，呈奶白色。

　　苏逸之闻着那香味，道：“绝了！”

　　王异却丝毫不怠慢，一边将锅洗净，把鱼尾放入锅里，不去管它。不多时，一股浓烟冒起，苏逸之大惊道：“糊了！”

　　王异却笑道：“就是要它糊！”他用筷子擒住鱼尾，那筷子头灵活戳弄，就将糊掉的表层鱼肉全部捻出来，只剩下一层金黄的鱼肉，看上去十分酥脆。他将鱼皮就着整株野菜炒了，放些生蒜在上面，和那炸鱼尾摆在一块。最后将剩下的一大块鱼块和内脏放入锅里，把剔好的鱼刺也放进去。

　　等到锅里的鱼汤滚了，那鱼肉如同翻着肚皮的鱼随着气泡翻来翻去，王异将鱼汤盛了，把鱼内脏和鱼刺单独挑出来，各淋上酱油。苏逸之数了数，所有的菜加上汤果然是八道菜。

　　王异给苏逸之递上筷子，道：“这菜要先从鱼头吃到鱼尾，才算圆满。”

　　苏逸之点点头，将每样菜尝了一点，顿觉王异功夫了得。短短时间做出八道菜，每道菜的用料、火候、咸淡都控制的极好，增一分则多、缺一分则少。淡笑道:“今日我算是享福了，能吃到皇上才能吃到的菜。不过……”苏逸之用筷子拨了拨那糖醋鱼块，道：“这一块鱼的边缘稍稍有些硬……”

　　王异蹙了蹙眉，尝了尝那鱼块，发现那鱼块表皮十分酥软，唯独边缘一小截那不易察觉的地方相比之下，稍稍硬了些。他微微叹口气，道：“能尝出这菜的败笔，苏公子，你的舌头真是毒辣！”

　　“可惜，这左右手互用的功夫我学的不到家，否则也不至于让你见笑了。”王异情绪有些低落，放下了碗筷。

　　“这功夫难道不是你自创的么？”苏逸之追问道：“方才我看你手法娴熟，还以为是你的独门秘方。”

　　王异摇摇头，道：“早年间，我在胶州曾遇到一位高人，亲眼看他使出这样本领，做出来的两样菜口感都极好，而且汤汁也不会互相参合。我觉得新奇又有趣，想让他教教，可那人脾气古怪，我和他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最后不欢而散。后来回到宫里，我就一直琢磨这种做菜的方法，无奈每次把菜分成两部分后，总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所以我一直没敢把这手法拿出来在宫里显摆，怕遭人贻笑大方。”

　　王异感叹道：“若是我能及那人十分之一，别说是做个皇帝的御用大厨，就算是上了天宫，那玉帝老儿都要求着我给他做菜！”

　　“那人真有你说的这么奇？”苏逸之淡淡道。

　　“岂止是奇，简直是世间少有，凤毛麟角，可惜脾气太坏……太古怪……”王异不肯再说下去，苏逸之也不便再问。

　　苏逸之与王异赶路一月有余，王异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给苏逸之品尝，苏逸之偶尔给他挑出些一针见血的毛病，让王异惊诧不已，直叹他的味觉敏锐，是难得的做厨子的好料子。

　　“若是如今我还在御膳房掌事，必定要招你入宫，像你这样的奇才不做厨子，实在可惜。”

　　苏逸之神秘一笑，没有答话，王异明白他的心思，道：“已经快到胶州了，你我即将分别，我与你叔叔又是至交，这里有点薄礼，送给你吧。”

　　王异将手里的一本旧的发黄的册子递给了苏逸之，道：“这是我潜心编写的食谱，有一些是以前在宫里常做的菜色，还有许多是在民间各地收集的，希望以后能帮到你。”

　　王异道：“你若想和皇上走的近，就得用食物抓住他的心。”

　　苏逸之接过那食谱，道：“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到哪儿去找那高人。”

　　王异道：“他常在一个酒馆旁出现，你在胶州城外就能看到。不过，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还在不在那儿，我也不知道……”

　　苏逸之抬头，见那胶州城楼已尽在眼前，道：“既然这样，我还是下车去找他吧。”

　　王异看着苏逸之跃下马车，依依惜别道：“他日你若入宫，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逸之道：“什么忙？”

　　王异道：“我吃了那些宫人们的肉，害的他们尸骨无存。你若是有心，就帮我厚葬了他们吧。那些尸首被我埋在了御膳房外一颗老槐树下。”

　　苏逸之点点头，王异不再多言，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