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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蛇肚牛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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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州虽是山东第一大城,但城外却荒草丛生,遍地的古木高耸入云,与城内繁华形成不小的反差。就在城墙边的几颗榆树下,一个茅庐孑然而立,那“酒”字锦旗已经破损不堪。苏逸之在此蹲守近一月,只见了几个往来的路人,还有那酒馆里的掌柜和小二,并没看到其他人的踪影。
他嘴里叼着片薄荷叶子,懒懒的躺在树荫下,眯着眼打盹。
几声狗吠让苏逸之睡意全无,他睁眼正要驱赶那野狗,却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蹲在地上忙活,兴奋的捡起地上的狗屎,放在一旁的竹篮里。苏逸之皱了皱眉,继续躺下,想把方才的睡意找回来,却听见那老者哈哈大笑,道:“今晚又可以吃顿大餐!”那老头兴冲冲的捡了一箩筐狗屎,才匆匆朝树林里走了。
苏逸之立刻爬起来,悄悄尾随在老头身后。他找了块隐蔽的大石,藏在石后,只见那老头到了一处洞穴前,从洞中取出一个瓦罐。老头将狗屎捏碎了,和了水,弄成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抹在一条活蛇的皮上。他擒着蛇的头部,那蛇乖乖的,并未挣扎。他又把瓦罐揭开,提出里活蹦乱跳的牛蛙,塞入蛇嘴里。那蛇顿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牛蛙吞下,老头往那蛇嘴里塞了七八只牛蛙,直到蛇的颈部已经鼓胀的快要裂开,那蛇晃晃悠悠,好似打个盹,慢慢垂下头,被活活撑死。
老头这才把蛇窜在柴火上,生了火,慢慢烤那蛇。不多时,蛇皮外层的狗屎已经干了,随着火势不断变大,逐渐裂开,一块块碎在地上。老头继续烤了约莫半个时辰,见蛇已经烧焦了,表面硬的跟柴火一样,这才把蛇取下。刚经过烘烤的蛇非常烫手,这老头却随意拿在手里,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他把蛇腹剖开,取出里面的牛蛙,剥掉皮,里面的肉呈莹白色,看上去鲜嫩无比。老头张嘴正要吃,却听见咕咕两声,登时抬起头,警觉看着四周。
苏逸之恨恨的按了按那有些干瘪的肚子。老头道:“谁?”
苏逸之只得站起身,道:“晚辈苏逸之,老先生这道菜实在太香,引人垂涎……”
老头阴着脸,嘿嘿笑了两声,从蛇腹中挖出一只牛蛙,朝苏逸之扔去。苏逸之接过,却大叫一声,捂住手指,那滚烫的牛蛙就掉在了地上。老头嘲讽笑道:“啧啧,你这公子哥真是娇贵。”他手指上布了层厚厚的老茧,捡起牛蛙去皮,自顾自吃了,连声道:“好吃,好吃!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苏逸之有些不甘心的走近老头,忍着烫从蛇腹中取了一只牛蛙。老头古怪笑道:“能吃到老朽的菜,你也算三生有幸。”苏逸之尝了口蛙肉,顿时觉得老头说的是肺腑之言。牛蛙吸取了蛇肉的香味,不腥不膻,反而十分香甜,鲜嫩可口,入口即化。他不知不觉已经吃完了蛙肉,待要去蛇腹中再取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老头抬起手,抹了抹嘴上的油渍,抬腿便走。
苏逸之道:“前辈,为何你要将那狗粪涂在蛇皮上?”
老头却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苏逸之只得跟了上去,老头钻入洞穴之中,那里唯有一张石床,一个石凳。老头往床上躺下,不多时传来阵阵鼾声。到了第二日晌午,老头才醒来,他矫健爬起来,全然不像刚睡了一觉的人,健步如飞走到洞口,见苏逸之还坐在地上,也不理他。苏逸之跟着老头爬上山头,那老头提着竹篮,一路上不时低头捡起些碎石子、鸡粪,有时还将几个爬虫装入竹篮里。
晚上,老头和昨日一样,把牛蛙放在蛇肚里烤熟,他似乎是有意留了两只牛蛙不吃,便上床睡觉。苏逸之悄悄爬过去,饿的顾不得吃相,把牛蛙剥皮后塞入嘴里。那老头睁开眼,见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咯咯笑了笑。
苏逸之被吓了一跳,跌在地上,身上的食谱跟着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捡起,就被老头抢过去。
老头看着王异的食谱,翻了几页,猛地将那食谱扔在地上,赤脚踩上去,吼道:“简直就是狗屁!”苏逸之见他没来由的愤慨,道:“前辈什么意思?”
老头凶恶的瞪了苏逸之一眼,道:“我问你,这世间最好吃的是什么菜?”
苏逸之想了想,道:“佛跳墙,十八食材配出九九八十一种味道,能将世间所有味道集中于一样菜,应该是最上乘的菜了。”
“胡扯!”老头气的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道:“那种垃圾东西,也算好吃?”
苏逸之被他顶的哑口无言,试探道:“那前辈以为呢?”
老头不答话,径自到洞外,摘了几株野菜,生火,将洞内的石锅架在火上,把野菜放进去,等到那水煮的滚烫的时候,老头没事似的,把手探入沸水中,抓了野菜,递给苏逸之道:“吃了!”
苏逸之面露难色,见老头不容他推脱,只得勉强接过碗,浅尝一口。然而这野菜却并不似他想象的味苦酸涩,反而有种别样的异香,滑溜青嫩,苏逸之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直到把碗里的野菜都吃完了。“前辈厨艺果然高明,这是我吃过的味道最好的煮野菜!”
老头古怪笑了笑,嘿嘿道:“佛跳墙那种东西,只要将所有的食材弄到手,便是三岁的小娃娃也能烧出八十一种味道,算什么?这世间最好吃的菜,应该是用最简单的材料制成。但是做菜之人需要有高超的功底,能在摘菜、洗菜、下锅时掌握最好的时机,等菜的味道恰好渗出的时候,将菜捞出。不能快一点,不能慢一点,保持菜的原味。你这本食谱里写的尽是些复杂的菜式,看似高明,实则低级,只配那些喜好繁文缛节的厨子,我高进却是引以为耻。”
高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苏逸之发现他的手和一般人的手不一样,掌心比一般人长半截,指节凸出,指腹粗大,十个指甲磨的十分平整,那手心上的茧好似一层厚厚的油脂,或者这就是他能沸水取物的原因。苏逸之猜他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王异口中所说的高人了,当即跪地道:“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想领悟其中详细,还请高前辈指教。”
高进却冷笑三声,道:“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何要白白告诉你?”
苏逸之哑然,高进又阴笑道:“你和王异一样,都是利字当头,想把烧菜当做成名的手段,真是俗不可耐,叫我恶心!你从哪里来,便回去哪里去吧!”高进抬腿一踢,狠狠揣在苏逸之肩膀上。苏逸之却忍着痛跪在地上,没有动弹,只是脸色有些白。
高进讶异一声,道:“打你你都不走?”高进哈哈笑着,双脚齐上,左踢右踹,不停的砸向苏逸之的胸膛。苏逸之实在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高进落井下石,一脚蹬在他背上,把他踢出老远。
苏逸之慢慢爬起来,跪在洞口,道:“只要前辈不告诉我,我是不会走的。”说罢,微微笑了笑,跟没事的人似的。
高进道:“你这小子倒是有趣!”他用脚勾出石床下一个竹篮,顿时室内满是腥臭之气。高进捏了一颗干硬的狗粪,道:“你若是能吃了,我便教你。”
苏逸之没有犹豫,上前取了那狗屎来,塞入嘴里。
高进捧腹大笑,道:“味道如何?”
苏逸之青着脸,道:“一般……”
高进哈哈笑道:“你连狗屎都肯吃,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苏逸之登时面色涨红。高进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顿,便躺下睡了。
如此数日,苏逸之只是跟在高进身后,任凭高进对他泼粪辱骂,拳打脚踢。怎么赶也赶不走,黏在高进身后。又过了数月,一日,苏逸之朦朦胧胧在山洞外醒来,见高进正在以手切菜,那手指灵活翕动,上下翻飞,自成路数。苏逸之在旁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抬起掌,学着高进的模样比划,渐渐有些像模像样,但却始终不得要领。高进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苏逸之立刻停了动作,怕高进又要出言讥讽。然而这次,高进却什么也没说。
从这日起,高进每天早上不是切菜、就是弄些野菜在那儿比划,苏逸之一刻不离尾随他,他只当苏逸之是空气,不理不睬。到了晚上,高进在石床上突然嘀咕道:“手心向下,由内而外,旋而不移,移而不动。”苏逸之听了,顿如醍醐灌顶,想起清晨高进所用的手法,和方才他念叨的似有所关联。便细细把高进说的话琢磨一遍。第二天早上,高进见苏逸之一个人在洞穴外摆弄双手,指尖朝下,须臾之间,指过之处,齐齐将石头上的野草切断,竟笑而不语。
高进知道苏逸之已经学会了以手斩菜的功夫,便日日煮些野菜与他分食,但对他态度却并不客气,时常打骂。一月后,高进道:“你记住这野菜的味道了?”苏逸之点点头。高进便带苏逸之到林子里,道:“这几天,我给你吃的菜叫野三金,是胶州独有的野菜,只在庇荫处生长。现在这里是向阳的山头,没有野三金。你且取其他食材,给我做出野三金的味道来。”
苏逸之立刻摘了几样不同野菜,洗干净后尝尝味道,但每种菜的味道都与那野三金有异,不是太苦,就是太涩,或是入口即麻。他转悠了三个多时辰,实在寻不到与那野三金相似的食材。
高进闭着眼道:“不如混在一起试试?”
苏逸之只得将几样菜一起煮了,如此试验了半天,终于做出点像野三金的味道。高进尝了那菜,摇摇头,随意摘下一枚薄荷叶,放入其中,道:“你尝一尝。”苏逸之吃了一点,果然与那野三金味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高进仍是闭着眼,道:“你的舌感还是差了点,真正高明的厨子,应该是吃一次,便知道用什么食材可以做出什么样的味道。哪怕用素菜也可以烹出鸡、鸭、羊、牛肉、海鲜的味道。”
高进又将其中详细与苏逸之一一说明,告诉他如何用舌辨别各色食材。苏逸之一一记下。高进道:“食材的根基与刀工你已经掌握,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领悟,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