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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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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苦得没盐没味,苦出了没有特色的特色,苦得非常大众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刚从母体的黑暗中挣扎到阳光下时,人民的日子还处于虎头上,母亲天天有饱饭吃,而且还有歌听,挂在树上或电杆上的大喇叭歌声不断,从抗美援朝的雄纠纠气昂昂唱到建国后的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都在笑呀,她也就不愁奶水和婴幼儿时期的艺术启蒙教育问题了。她就在白白胖胖中学会了走路,还含含糊糊地叫出了第一个词,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梅姐那一声既没有叫爸爸,也没有叫妈妈,而是叫了一声爷爷。而且是对着墙上爷爷的遗像叫的,她爷爷是过世的财主,当年很有钱,自从被一帮在散漫中讨快乐的朋友们拖进大烟馆,又拽进花楼后,几年光景就把个诺大个家业吃得筋筋吊吊,也算老天开眼,爷爷吃完了家产,吃断了气,一家人把宽敞明亮的房子抵给了债主,老老少少搬到夜晚能看月亮,白天能看太阳的棚户区时,这个世道就翻了个个儿,他们家就成了贫民。而且又卷上铺盖又搬回到原来的住处,虽说只住了一部分,却也心满意足,全家人痛定思痛,一至表决,这个发家又败家的爷爷非但不该受到谴责,而且是大大的家庭功臣,似乎有神助,要解放了他就开始败家,败得恰到好处。所以从梅姐睁眼开始,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指着墙上的糟老头让她爷爷爷爷地叫,尽管她还叫不出话,心里却记牢了,难怪她开口就叫的是爷爷。
梅姐穿着开裆裤在府河边的泥沙中淘气,三四岁时光阴也就度到了蛇尾,天灾人灾象雨后的河岸,那卷着泥沙的水一点一点洇上脚背,梅姐陪着全国人民品尝着什么叫饥饿,那些年,尽管只有短短的三四年,她和左邻右舍一样,吃了树叶吃泥土(观音土),吃大了肚子吃肿了皮,好在终于保住了命。
□□中她当上了红小兵,带着红袖套回到家里,把没有文化却裹了一身疯狂的父亲羞得无地自容。父亲在梅姐的刺激下杀向了社会,成了西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铁铮铮的武斗队员,母亲也疯了,根本就不顾梅姐她奶奶的劝,抛下三个孩子,加入到印刷业的造反队伍中上街拼嗓门去了。后来的结果是父亲在文化宫大门外让一颗流弹穿透了心脏,母亲叫对立面抓进牢房面壁思过。再后来她们家象所有的平民家庭一样,归于一种沉寂。母亲在追忆同父亲吵吵闹闹的恩爱中的那些日子时患上不治之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关头母亲就心安理得地闯荡另一个世界去了,因为那里有她的丈夫。
弟弟和妹妹在敲锣打鼓中高高兴兴地下了乡,她因为身子有病,上山下乡就没了她的份。她为此还偷偷地哭泣,而且不止一场,那么热闹的农村,去了生产队管吃管住,国家还要补贴几百元钱,做梦才有的享受,就因为他妈来得不是时候的这身病。梅姐说今天这些写书的人,还有写电影电视剧的人真他妈乱球写,洒几滴眼泪的场面是有的,天天跟着父母的屁股转,就要自个儿过日子了,能不流上几把泪水么,新娘出嫁还哭呢,你能说是灾难。弟弟去了就近的温津县,妹妹坐着比汽车慢,比牛车快的火车去了西昌。梅姐和奶奶这一老一少就在空旷的城市里数开了日月。后来的日子梅姐从来都不敢勾起来过过思维,她说那时我们都知道台湾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美国人民更是苦不堪言,到了很久以后终于弄明白,水深火热和苦不堪言的正是我们自个儿,人家那日子凭我们又穷又白的想像,压根儿就找不着北,想到极限也是大米白面,再了不起就是电灯和油条,如果糖可以随便吃,肉一个月能吃上个七八回,我们就丰衣足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