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15、第 15 章

　　终于,来到了四楼早期现代艺术展厅。

　　一看到那副著名的标志着现代艺术开端的油画“沐浴者”,我终于放下心来。

　　尽管这里的油画线条都有些走形，人物造型夸张，但毕竟只是早期的现代艺术，基本上还是看得出画的是什么的。

　　除了美丽的法国19世纪印象派风景油画外，展览的最大亮点就是数量众多的毕加索各个时期的代表作:拉小提琴的人，孩子与马，桌上的静物，自画像......我欣赏着这些伟大的人类灵魂的艺术品，感觉幸福极了。

　　终于来到整个展室面积最大的一副毕加索油画前，巨大的油画几乎占据了整整一
　　面墙壁。

　　嗯，这是什么？

　　我的鼻子凑得几乎要贴到墙面上，由于毕加索那著名的立体式画法，即在一个平面上展现一个人的全部侧面，这副画似乎有点儿过于抽象，我有些吃力地仔细辨认着。

　　好像，画的是几个人......几个女人，横七竖八地排列着......

　　“这副毕加索早期最有争议性的作品，表现的是妓院里众多的妓女。相传毕加索在创作的时候，让她们躺在一张床上，用从上而下的角度进行绘画......

　　因为题材的史无前例和爆炸性，这副油画一经诞世，就遭到了众多的非议和责难......”

　　隔壁传来讲解员清晰动听的声音，如流水般滑过我的大脑。

　　裸体的女人......同一张床......妓女......

　　我站在这铺天盖地一般巨大的油画前，目瞪口呆，意识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聚拢。

　　看到面前的画像几乎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点，都印证着讲解员的话，我的脸开始发烧了。

　　虽然，裸体一旦上了画框，就成了艺术，但是和丰田一起并排看着这幅过于巨大的油画，就是让我感到说不出的尴尬。

　　这一回，我连扭头偷看他的神情的勇气都没有了......

　　两个人略微僵硬的身躯，无声地站在画像前，仿佛也变成了展室里一道奇特的风景......

　　无数的展品在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旋转变换着。

　　画有所有品种Campbell肉汤罐头的仿真画像，垃圾烟头制造的名为“愤怒”的艺术品，漆黑的没有任何画面却命名为“想像”的油画......

　　我的大脑渐渐麻木，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

　　身旁的丰田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随着我在人群中移动着，我即使不回头，也可以感受到他无形的压力。

　　我又疲倦，又紧张，心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后悔过。

　　终于，走到一幅颜色鲜红的画布前。

　　那耀眼夺目的色彩和周围低沉压抑的展品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不由停下脚步，仔细观看起来。努力地想从那奇怪的几何条纹里分辨出一些具体的形状来。

　　无数凌乱的曲线，混杂在一起，和着鲜红的颜色......难道，作者是想借混乱的线条和夸张的色彩来宣泄某种焦躁抑郁的情绪？我展开想像，奋力思索着。

　　可是，即使看得瞳孔放大数倍，我也无法从那堆奇怪的线条里看出任何稍微成形的东西。

　　终于承认自己的想像力贫乏，我竖起耳朵，开始细心聆听旁边一对神情激动、貌似大学艺术系学生的年轻人的谈话---

　　“啊，多么伟大的艺术品呀，简直就是传统印象画派与后现代主义的完美结合！”

　　“是啊，你看那温柔的眼神，纯洁而又无辜......”

　　“仿佛欧洲十三、四世纪的圣女画像，带给人们无限的憧憬和回味......”

　　“纯洁而无辜的眼神吗......”

　　我喃喃。即使是一个大眼球也没有找到的我，对于这完全超越了我理解范围的事物，无助地抬头看向丰田。

　　然而奇异的是，明显是听到了刚才对话的丰田，此刻也正讶异地看向我，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彼此愕然的神情，然后再也忍俊不禁，相视而笑。

　　一道无形的坚冰就在这会心的一笑中悄悄融化了......

　　绿色如茵的中央公园里，我和丰田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的景物。自我们从博物馆里出来，就直接走进了路边的中央公园，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阳光温暖地照在我们身上，树荫筛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是蝴蝶金色的翅膀。湛蓝如洗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远处树荫下，有小孩子在嬉戏玩耍；身前的小径上，时不时会有锻炼的人跑过。好久没有这么安闲过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随着大自然的呼吸，静静地聆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已和丰田产生了如此的默契与和谐。无须多言，不用解释，只要这么静静地坐着，就感到满足，仿佛连呼吸都是相通的。

　　原来，我们在如此截然不同的外表下，竟有着如此相似的灵魂。

　　“丰田君小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一部叫《东京爱情故事》的电视剧？”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发奇想，终于张口。眼前安逸宁静的气氛使我联想起少年时一个快乐无忧的下午。

　　丰田似乎毫不以为怪，顺口答道：“嗯，好像有印象。”

　　我来了兴趣，“那你喜不喜欢铃木保奈美扮演的赤名莉香？”

　　“铃木保奈美吗？好像是个很有名气的女演员，不过现在不大听说了。”

　　“她可是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偶像啊。高中的时候，每天中午在学校吃过饭，就会和一帮小女生，跑到学校隔壁的一个同学家里，去看《东京爱情故事》的录影带。虽然一次只有时间看一集，可是那个时候感到好幸福。每次看到铃木保奈美扮演的赤名莉香，眯着小小的月牙眼，笑着对完治说，‘完治，加油！’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心也快乐地好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还有小田和正演唱的那首《突如其来的爱情》，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日文歌曲。旋律激昂，催人奋进。大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就是因为在校园十大歌星比赛上用日文演唱了这首歌曲，简直帅呆了，让我暗恋了他好久。”

　　“《突如其来的爱情》吗？”丰田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想回忆起什么。

　　“嗯，我想起来了，那是一首很好听的歌曲。有一阵在日本，街上到处都可以听到它。只可惜我那时忙着写毕业论文，没有时间观看这部电视剧。”

　　一想到丰田在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的时候，已经快要从东京大学经济系毕业了，而我却还在高中二年级忙着每天到同学家观看录影带，我自动地闭上了嘴巴。

　　感到我突然不说话了，丰田转过头来，望向我说：“赤名莉香和完治是谁？”

　　“......莉香来到完治家乡的小镇，参观完治曾经读过书的学校。完治在这里找到莉
　　香。莉香要求完治在最后一班回东京的火车开出时决定是否要她留下来。莉香给完治4：48秒的时间赶上火车，可是当完治在最后一刻终于赶到时，莉香却在4：33 秒时离开了。完治后来和理惠结了婚，莉香也去了洛杉矶。电视剧最后的结局就是：三年后的某一天，完治在东京的街上，再次遇到莉香，二人相对无言，莉香却突然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整个电视剧最让我难过的地方，就是莉香和完治在小镇分手后，在火车上，有个小
　　男孩儿向莉香要小吃。莉香在翻小吃的时候翻出了和完治在一起的相片,她看着照片，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中流下来,她哭得是那么伤心，我的心都要被哭碎了。”

　　我自顾自、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着。

　　“如果我是那个男人，一定不会让莉香就这么走掉......”

　　“我会尽我的一切，守护我最爱的人。”丰田忽然郑重地说。

　　大凡世间女子，总会在某一天某一刻遇上一个男子。

　　他或许华贵如仙，或许平凡如邻家大哥哥。但是那一刻，他在你心中驻足停留，从此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永远不可替代。

　　看着丰田，我有一刹那的感动，知道这个宁静的午后，这个侧头凝视着我的英俊青年，将成为我人生中一个美丽的回忆,一道最动人的风景。

　　“晚上，一起吃饭吧。”

　　丰田说。

　　是最后一晚了啊，我感慨地想。

　　“遵命，丰田大人。”

　　我学着古装日剧里的台词，调皮地看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