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29、第 29 章

　　早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斜斜地照进屋里，落在窗台上几盆盛开着蓝色花朵的小小盆栽上。

　　窗外清脆的鸟鸣声渐渐增多，竖耳倾听，还可以听到远处大海一波接一波的涛声，沉稳而有节奏。

　　我大张着双眼，看着金色的阳光，顺着窗棱，一点点向床头爬来。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金色的光线永远停止在床的正中心，风中轻摆着枝叶的花朵可以永远静止在侧头舞动的那一刻，清澈的鸟鸣在飙到最高音时戛然而止，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摆脱无休无止的的烦恼与思虑，永远享受人生中美妙的一刻？

　　尽管心中如此希望着，我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昨晚与丰田分手时的情景---

　　那天晚上，从餐馆出来之后，丰田一直都很沉默。

　　我们两个静静行走在海边的石堤上，丰田依旧帮我推着车子。

　　夜晚的海边，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路过的汽车，会把刺眼的车灯打在我们的脸上。

　　有时还会有几声短暂的汽车鸣笛，打破夜的沉静。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丰田，高大挺直的背影竟然带着几分清冷远离的味道，我的心不由有些慌乱。

　　我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在前面渐行渐远的他。

　　一个声音突然在我心底呐喊：“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再和丰田君回到陌生人！”

　　如果我诚实地面对自己，我会发现我对丰田的依恋远远超出了自己所愿承认的部分。

　　在这个寂寞的海岸上，如果丰田从未出现，我依然会是个随遇而安、努力寻找快乐的人。可是，他就那样突然地出现了，毫无预警地，如地中海的阳光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那么耀眼，那么温暖，我像一个在冰雪隆冬的天气里快要冻僵的病人，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渴望能够得到一份温暖。而他，也一如既往地，从不吝惜地给予我他的热情与关怀。

　　我果然是个自私可鄙的人啊。虽然不断拒绝着他，担心和他交往所会带来的棘手和麻烦，可是当他忽然要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却像个自私任性的小孩，只想紧紧攥住手中的糖果。这大概，也是陈世雄对我的感情吧。

　　我被自己如此自私的念头所吓到，一时间心乱如麻，惶恐极了。

　　走在前面的丰田，似乎感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身回望着我。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英俊迷人的轮廓上，在他高挺竖直的鼻梁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乌黑深邃的双眸，如黑玉一般闪烁着幽深朦胧的光彩。完美的双唇，略薄而有型，在鼻下勾勒出一道坚毅傲然的弧度。

　　此时的他，如皎月般清逸柔和，却也如皎月般孤冷淡然。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从车中走下来，站在同样的月光里。那个时候，他之于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看着他，仿佛是在欣赏一座冰冷精美的雕像。

　　难道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吗？

　　是谁，把温暖的微笑从他的眼中拿走，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和寂然？是什么，让他虽然和我只相隔数米，却仿佛是站在天涯两岸，彼此凝望，却不相知？

　　我的心在颤抖，无穷的懊悔将我淹没。我的自私和冷酷，折断了天使的羽翼；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的话，就是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不要太过伤心与难过。

　　我握紧手中的草帽，仿佛握紧的是自己的决心，向前面等待着我的丰田奔跑过去。

　　“丰田君，你骑过脚踏车吗？”走在他身边的我，决定这样开始我们的谈话。

　　就在久得让我以为丰田永远不会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的时候，他说：“五岁的时候，骑过一回。那个时候，是打了堂弟一顿，从他手里抢过来的。骑着它顺着花园里的台阶冲下去的时候，摔在石头上，磕得头破血流，从那以后骑脚踏车就被禁止了。”

　　想不到一向威风凛凛，傲视群雄的丰田，小时候竟也有那么窘的时候，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可是立刻，我就意识到了此举的不合时宜。

　　在别人提到自己头破血流的不幸经历时，我怎么可以笑出来？

　　我立刻清了清喉咙，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回，轮到丰田笑了。他的左颊上竟浮现出一个浅浅的、迷人的酒窝。

　　他对我说：“林小姐，你有很不同寻常的幽默感。”

　　听到这里，我忽然怔住了---

　　他虽然仍然温和客气，可是却唤我作“林小姐。”

　　一瞬间，我的脑海闪过仍是很久以前，花园里的那句问话：“燕燕，你的名字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的燕，还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艳？”

　　一时间，巨大的失落感盘踞在我的胸口，我轻咬下唇，再不出声。

　　就这样，我们一直沉默地走回了我的旅店。

　　站在旅店门口，丰田将脚踏车还回我的手中。“如果下一次链条再卡住的时候，不要自己去修，把它搁在路边就好。”

　　他说。

　　我点点头，眼中升起薄薄的雾气，我并没有刻意去忍住它，因为夜色黑暗，丰田是不会注意到的。

　　过了片刻，他说：“我走了。”

　　“丰田君，请多保重。”

　　我含着泪微笑地说。我并没有说“下次再见”之类的话，因为这一次，我们是真正地告别了。

　　“天凉了，你先进去吧。”他说。

　　我点点头，推起脚踏车，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我可以感觉到，丰田一直站在那里，凝视着我的目光。

　　泪水无声地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在冰冷的车把上。我不敢回头，为了自己又一次在最后的一刻没有向丰田真诚地表达歉意而自责。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谢谢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我身边；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的自私和怯懦。

　　对不起，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总是不断地伤害你，对不起。

　　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我并没有立刻开灯，而是来到窗前，悄悄地透过窗帘，向外望去。

　　在那里，丰田已经渺无踪迹---他离开了。

　　暗沉的夜风吹过，卷起一地落叶，摇摆的树枝在墙壁上打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仿佛群妖乱舞。我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入睡，任寂寞无情地将我吞噬。

　　“嘟......”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总算拿到了电话。

　　“林小姐吗？”接通电话后，听筒里传来前台服务生温和有礼的问话。

　　“是我。”

　　“有一位自称是丰田家司机的人正在楼下等您。”

　　“啊......”我大吃一惊，翻身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