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45、第 45 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丰田已经和樱子来到了我们身边。

　　原来刚才那可笑的一幕，早已被他尽收眼底。

　　只见他眉宇间透着闲散，全身上下都透着舒适和放松，慵懒地倚靠在近旁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下，眉目微挑地注视着我们，平静的面容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和丰田之间，从来不用过多的言语。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像一把透着冰雪严寒的利刃，瞬间劈开了我的心---

　　在他眼中，我和陈世雄、松本妮可三人，是不是就像三只跳舞的猴子一样滑稽可笑？

　　我宁可再见面时，他对我喝斥痛责，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事不关己，好像看戏一样看着我们。他眼中的讥讽与淡淡的笑意，比起当面的责骂，更加让我感到羞耻。

　　然而更使我震惊的，是他臂弯上还亲昵地横挽着一位陌生的日本女郎---

　　那女郎年纪不大，似乎二十五、六岁左右，眉眼弯弯，巧笑倩兮，生得娇小玲珑，是典型的日本女子。她穿着一袭露颈的无袖杏黄色晚礼服，圆形领口斜落至胸前，柔和的珍珠色泽强调了胸部到颈部的修长流畅的线条，无需修饰就已很美。胸前垂挂的细彩石项链，玲珑闪亮，摇曳生姿，把一袭传统的礼服款式搭配得既活泼又高贵。

　　此时，不知那女孩对他说了什么，周围的人俱是一笑，而他也微偏了头，亲切地一笑，一双凤目竟闪过勾人夺魄的魅惑。

　　我胸口一震，似乎心肺间所有的氧气都在这一刻间被吸走了。

　　星光万丈，照着他灿烂英俊的容颜，仿佛天上的神祗；而我卑微如尘土，像蜉蝣一样四处飘荡，只能在远离他的光芒的黑暗中独自喘息，默默舔噬着伤口。冰冷从心中无法抑制地扩散出来，直到蔓延全身。虽然是盛夏天气，我却感到如数九寒冬一样寒冷。身体僵硬地无法移动一步，好像压着沉重的铅块。四肢都失去了知觉，只有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尖锐的疼痛，才提醒自己原来心脏还在跳动。

　　丰田对我的漠视和冷淡，居然会对我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从心蔓延到身的尖锐的刺痛，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请不要这样，看着他，我的心在不自知地哀求，却不知道，脸上也流露出同样的哀伤---

　　丰田似乎有些愣住，他迟疑了一刻，但终于还是直起腰身，慢慢向我走来。

　　他身边的女郎步履飘飘，仿佛一朵迎风舞动的娇弱的花。

　　路上的人们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眼神充满尊敬和崇拜。他们高贵的气度，俊美的容貌，仿佛金童玉女一般，折服了在场所有的人。

　　“好般配的一对呀！”“天作之合……”我听到人群中人们在不断地说。

　　此时的我倒宁可自己听不懂日语。

　　我的眼神不自禁地从丰田身上再转到他身边娇小可爱的女子身上，再回到他身上。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有些怔忡，心中有一片冰冷的阴影，在随着他们的走进不断扩大......

　　突然，我猛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

　　心忽然就在那一刻间碎掉了，如此突然，如此彻底……

　　看着来到近前的丰田，一向不喜欢压迫的感觉的我，鬼使神差地先开口道---

　　“丰田先生，好久不见了。”

　　丰田挑起眼帘，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我，不置一词。

　　“身边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呢？可不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

　　我面含微笑，亲切、愉快地问道。

　　“洋子，林燕燕小姐。林燕燕，三井洋子。”丰田终于开口，清晰低沉的男中音优美悦耳，充满魔力。

　　如此简单的介绍，我们除了彼此的姓名外，对对方还是一无所知。

　　看丰田的样子，完全无意多做介绍。因为他的沉默，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燕燕，洋子刚从伦敦商学院毕业回国，是我家的邻居，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

　　樱子有些责备地看了丰田一眼，从旁解释道。

　　“洋子，燕燕是个很了不起的律师，在华儿街工作，如果有什么证券、金融方面的问题，一定要向她请教呀！”樱子继续热心地为我们介绍着。

　　伦敦商学院是世界公认的十大商学院之一，能从那里毕业，真是个出色的女孩。我伸手和洋子相握，彼此都显得十分友好。

　　“是三井财团，日本四大财团之一的三井财团的小姐吗？”

　　身边的妮可突然激动地插进话来。

　　三井财团，二战以前和战争期间，曾是日本的垄断财阀之首，虽然现在已经被丰田家族取代了在日本的首席政、经地位，但却仍旧是日本经济的一支重要力量，其麾下拥有三井精工，电器，银行和造船等众多国际著名企业。

　　“不敢，家父正是三井集团的董事长，三井正夫。”

　　洋子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地说。

　　我眼中眸光一闪，嘴角几乎要露出冷笑。财阀的公子对小姐吗？但随即却若无其事、礼貌地对洋子说：“三井小姐，幸会了。”

　　“三井小姐，我是松本妮可，我父亲是丰田美国制造厂的……”

　　身边的妮可早已按耐不住，像开闸的河水一般同三井洋子热情地攀谈起来。

　　我微微扬起头，下巴微翘，无声地直视着丰田的双眼，一语不发，姿态近乎挑战。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惊讶，但随之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时间在无声地流逝，可是我们眼中却早已没有众人，只是彼此深深地凝望着对方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如果是任何一种其他的方法，都可以接受，唯独这一种，却绝不可以 ---

　　我的眼神在向他宣告。

　　曾经受到过的羞辱，痛苦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我。

　　是宿命吗？决定了我一次又一次要经受这感情的残忍的考验？

　　“恭喜你，丰田先生！没想到丰田家族和三井财团关系这么亲密，未来是否可以期待更大的‘联合’？要是那样的话，可不要忘了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多买一些丰田和三井的股票！”

　　我声若银铃，清脆悦耳地印进每个人的耳鼓。

　　没有忽略我语中的嘲讽，丰田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骤然的愤怒，仿佛太平洋海上风暴来临前的闪电一样令人心惊。

　　“林小姐不愧是华尔街一流的投资律师，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拿来做交易，真是会利用机会啊。”

　　他声音冰冷地反唇相讥。

　　我的脸上顿时开始发烧，可是却倔强地不肯服输：“和丰田先生的雄才大略，运筹帷幄相比，可还差得远呢！”

　　“要是丰田能进一步和三井这样有实力的财团联合，恐怕整个亚洲都要给撑破了，只有走出日本，征服全世界了！”

　　丰田死死地瞪住我，一副恨不得想一口吃了我的样子。

　　“丰田不用和任何人联合，就已经可以走出日本，征服世界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提醒我说。

　　“唉呀，我差点忘了丰田是日本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五的企业呢！”

　　我像突然想起什么，语声轻快地说。

　　“像丰田先生这么有实力的人，当然用不着同任何人合作了，别人都只有巴结奉承呢。”

　　我故意曲解他的话。

　　“不过，有时候，还是适当温柔一下的比较好，否则这舞会上每位未出嫁少女的芳心都要被丰田先生打碎了！”

　　“别人的心碎不碎，关你什么事。”

　　丰田牙齿紧咬，终于从嘴里挤出这样几个字来。

　　“有那个多余的时间的话，倒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看看能不能在舞会上再征服几个裙下之臣！”

　　“‘再’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瞬时拔高了八、九度，愤怒地大声质问。

　　此时丰田和我，早已风度全无，像两个争斗中的小孩儿，彼此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眼里充满厌恶，完全不顾周围人的匪夷所思、瞠目结舌。

　　“这难道还用说吗？”

　　丰田恶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我身边，已经不知道咳嗽了多少声、想打断我们的可怜的Mark，“自己有了爱人还不满足，还要再去吸引别的男人。林小姐的魅力无远弗届，是不是要看着这里所有男人都拜倒在你脚下，瞻仰你的美丽，你才会满意？”

　　“啊……”

　　丰田的一张毒舌气得我几乎要抓狂。

　　我鼻子里大团大团向外喷着热气，像斗牛一样眼睛血红地盯着他，如果可以，真想扑过去把他撕个稀巴烂。

　　可惜，想象归想象，却不能付诸行动。

　　吸气，再吸气，看着丰田冷笑中充满鄙夷的脸，我努力保持镇静---

　　“那么，不打扰了。我也要抓紧时间，多去征服几个裙下之臣了！”

　　我脸带冷笑，下巴高高扬起，骄傲地像一名西班牙宫廷的贵妇人。

　　丰田微笑地一躬身，姿势优雅地轻施一礼，风度万千，不知迷倒当场多少名媛淑女。

　　紧挽住Mark, 我飘然旋身，粉红色的裙裾傲然扫过丰田光可照人的黑漆皮鞋。身后的人们自动排成两排，让开道路，眼中充满敬畏。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的......讨厌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