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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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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坐在花园的露台上,从二层的一隅俯视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舞池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洁白的大理石喷泉向外喷射出清澈透明的泉水,在灿烂的星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服饰绚丽的男女们,围绕喷泉翩翩起舞,女士们展开的衣裙,像一朵朵飞速旋转、不断开合着的艳丽的花。
芳草如茵的草坪上,种满了园丁们精心雕琢的园艺松柏和一条条由各色玫瑰组成的缎带形状的花纹,像最华丽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远方,无边无尽。绿色的藤蔓顺着白色的石墙攀援而上,一直把脑袋探进露台,像个顽皮的小孩儿。空气中溢满花香和清凉的泉水的湿气,偶尔会有小小的昆虫飞过,拍动着的翅膀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响声,带起脸边一阵盘旋的气流。
楼下的音乐还在演奏,人们欢笑寒暄、酒杯相互碰击发出的清脆声响也还在继续,可是这一切并没有传入我的耳中。无声的世界里,眼前似乎正上演着一出奇异的哑剧。
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安徒生笔下名为《幸运的套鞋》的故事。故事里的看门人,因为无意中穿上了幸运的套鞋,灵魂因而可以和□□分开,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宇宙的各个星球之间,还能高高地看到月球上的居民在用另一种语言讨论着地球上的事。而我现在,似乎也穿上了一双这样的套鞋。
虽然与幸运无关,但却感觉到精神似乎游离于□□之外,高高地俯视着人们的一切,看得到他们眉飞色舞、精彩激昂的表演,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笑的又是什么。
总是这种寂寞的感觉。似乎总是游离于人群之外,被所有人排斥。我的心被黑暗笼罩。
我近乎出神地凝视着楼下舞池边被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团团围住的丰田信玄。他总是能毫不经意地就吸引住我的目光。
他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傲气,几分随意。总是一脸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酷样。虽然笑着,笑意却从未到达他的眼底;虽然彬彬有礼地应对着所有人的谈话,可是周身却笼罩着冰雪般的寒气。
这样的丰田,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刚刚见到他时的样子。
看着眼前遥远而陌生的他,耳边不禁响起Mark在我们走出人群后的禁不住的苦笑。
“燕燕,你们可真是……说你们什么好呢?大家的心脏病都快被你们给吓出来了。”
“对不起,Mark,连累你们了。”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委屈、疲倦过。
“别在意,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慌忙安慰我说。“只要你和丰田能好……”
他话未说完,泪水早已涌上了我的眼睛。
“请不要再提那个人的名字。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我愤怒无比地说,泪水中燃起熊熊怒火。
看到我如此激烈的神情,Mark不由愣住了。
但是紧接着,他却大笑出声。
他越笑越夸张,到最后居然连腰也笑弯了下去。
忍无可忍。
“笑够了吗?”
我终于面无无情、声音冰冷地说。
“很高兴我的不幸能够如此娱乐你。”
“我的天……对不起,让我歇口气……”
Mark总算一边笑着,一边直起了腰。
“燕,原谅我的失礼。只是你今天的表现,实在精彩,说出来的话,把丰田那样性格的人都气得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你的眼神,有一刻我真以为他要杀了你了。”
“是,我说话又狠又毒,像个泼妇,这样行了吧!”
我赌气地说。
Mark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笑道:“哎,我真为丰田阁下感到同情。怎么就爱上了你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泼妇?”
他不怕死地玩笑。
“爱我?!”
我叫道:“你耳朵是聋了吗?”
“难道没听到他对我那么恶毒的嘲笑和侮辱吗?他恨不得我在他面前立刻消失掉!”
一想到丰田脸上那冰冷的愤怒与嘲讽,我心中的怒火就像被浇了桶汽油,瞬间拔起万丈。
听到我如此说,Mark终于收起笑容,变得严肃了起来。
“燕,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他突然问。
我不由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哎……”看到我懵懂不明的样子,Mark不由长叹了一声。
“燕,即使如此爱你,我也不得不说,有时候,你对感情迷迷糊糊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头疼。”
我,对感情迷糊?我直觉地就想反驳,心中很不服气。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丰田为什么会对你这么生气?那样一个自尊骄傲、在别人面前从来不透露任何感情和弱点的人,为什么单单对你,却这么容易就失去了控制?”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你的不一样---为什么你却不肯透过事情的表象,去看到它有可能暗藏的涵义呢?”
“如果他恩赐的爱情就是这样的话,那么我敬谢不敏!”
虽然嘴上还在倔强地说着,我的心中却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轰然崩塌。
热胀的头脑迅速冷却了下来。
丰田的怒气真的是因为爱我吗?
可是,为什么?
我不禁有些惶惑。
“我现在离开你,让你独自一人好好地想一想。”
Mark道。
在他转身离去之前,他又说:“不要让一时的冲动,毁掉你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毕竟,没有强烈的爱,就不会有强烈的恨……”
传说,忧愁夫人有一双灰色的翅膀,当她的翅膀轻轻掠过你的眼眸时,你的眼中就会充满忧伤。
而我现在,正不幸被她的翅膀扫中。
盛怒中焦躁不安的我,没有注意到,丰田薄薄紧抿住的嘴角,竟然带着那样深沉的寂寞与孤独;他冷漠讥诮的眼底,深藏的是抑制不住的心痛与焦虑。
他的不快乐,迅速感染到了我身体的每个细胞,每滴血液。越是像这样远远地、仔细地凝视着他,我的心就越是感到震惊,感到懊悔。
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能看清他冷漠外表下所深藏的挚爱与执著?Mark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我的确是一个在感情上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一个人喜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喜爱一个人。
因为总是难以逃脱旧日的阴影,习惯地一次又一次在无辜的人身上发泄。深深伤害了深爱自己的人,却仍然自私地以为,自己才是最不幸的人。
我的心中,从丰田君身上感到的悲伤像一波一波的琴弦,不断扩大撞击在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对不起,丰田君,你从来都是如此珍惜呵护着我,从来不愿意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是,我回报给你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与痛苦!
我猛然从座位上站起,呆呆看着楼下人群中的他,双手因为用力,深深地嵌入白色的大理石栏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一定要去向他告白,请求他的原谅,去请求他对我所犯下的所有不可原谅的过错的谅解!
我心中鼓荡着火一般的热情,恨不得立刻身插双翼,飞身下楼,奔向人群中的他……
“真是一个独自欣赏风景的好地方啊。能不能让我也看看,楼下发生了什么有趣儿的事?”
脚步尚未移动,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来到面前,讥讽嘲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松本妮可,没想到她居然会尾随而至。
此时的妮可,难掩脸上的笑意,故作不经意地往楼下一瞥,看到楼下的丰田和紧随他身边的三井洋子,然后略带惊讶地回头对我说:“哎呀,真是太可怜了,自己的男朋友,又喜欢上了别人。你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坏呢!”
我怔怔地看着她,对她的行为实在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我真的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要一直跟到这里,一副痛打落水狗,不赢回面子决不罢休的样子吗?
这种惊人的执拗,实在有些另类,让我禁不住要对她刮目相看。
看着我盯着她不说话的样子,妮可明显有些误会。
只见她态度悠然,以胜利者的姿态,飘然落座在我身边的藤椅上,嘴角禁不住有些微微上扬。
她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对我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不是所有的灰姑娘,都能嫁给王子。真正好运的女人,用五个手指头就数得完---”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现实---金钱,地位,家族,权力……缺一不可。”
“物质面前,爱情从来都只能居第二位。即使一开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是没有门当户对的身份和势力,也很快就会清醒过来。男人在考虑到婚姻的时候,一向比女人更加残酷和理智,优秀的男人,更是如此。”
虽然妮可说这些话的目的并非好意,语中的讥讽更是明显,可我还是禁不住为她感到悲哀。一个如此年轻,如鲜花一般绽放的女子,却说出如此冷漠、世故的话来,好象爱情只是实现野心的筹码,可以随便地加以利用、摆布。然而,真正的爱情,并不是这样的。
“难道你和陈世雄的爱情,也是这样的现实吗?”我提醒她说。
“我跟世雄,那可不一样。”
妮可的嘴边噙上了一丝热切的笑容。
“世雄他年轻,英俊,受过良好的教育,家世又好。更重要的是,他有野心。有了我们松本家的帮助,他的成功指日可待。我们两人,门当户对,势均力敌,是最佳拍档。”
“可是---你跟丰田不一样!”
说到这里,妮可话音一转,重又变得锋利起来。
“世雄对于我来说,是现实的,是可以触摸得到、得的到的。可是丰田呢,他是丰田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是全日本最富有、最有权力的男人,是一个像神一样的存在。爱上他必定要吃很多苦,也注定得不到他,何必要让无望的爱情折磨自己呢?”
听了此话,我沉默无语。
这一路坎坷走来,我感触良多,就连我也实在不得不认同松本妮可对丰田的观点。
“燕燕,其实我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你。你很可爱,有魅力,男人和女人都会很轻易地喜欢上你,如果不是世雄的话,也许我还会和你做朋友……”
“可是,你不该太有野心了。女人有太多的非分之想,只会害了自己,让别人感到讨厌、荒谬!”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如刀,充满了不屑和厌恶。
是该结束这场对话的时候了。
我撩起裙裾,转身欲离开这场无聊的争执。
“如果你还在妄想得到丰田,就省省吧!”
妮可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
“难道你不知道,他和三井家的小姐就要正式订婚了吗?”
“全日本都轰动了,所有人都在衷心期盼祝福着他们的婚礼。你以为你还可以阻止吗?你凭什么?!”
残酷的话语,像闪电一般无情击中了我---
我再也听不清妮可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脑海中只不断盘旋着两个字:“订婚,订婚……”
原来,丰田就要订婚了吗?
怪不得他和洋子显得那样亲密。怪不得洋子总是紧随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原来一切都晚了啊。
命运的巨轮,再一次选择毫不留情地碾过我的心,把它化为齑粉。
原来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人,无论再做什么样的努力,都只是枉然。
我木然地走下楼梯,随后开始奔跑。
心中似乎有重锤在剧烈地敲打,逼着我要不断地向前奔跑,才可以继续呼吸。
我拼命地、盲目地向前奔跑着,无视周围的人对我投来的诧异的目光,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不用感觉到心中剧烈地撕裂一般的疼痛---肺中的氧气在逐渐用尽,钝痛在不断加大,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混乱起来。
忽然,我脚下一拌,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细嫩的手指随即被尖锐的石子割伤,可是,我却毫无感觉一般,从地上爬起,继续向前跑去。任何□□上的痛苦,都远远无法和心中所感受的创伤相比。
我穿过纷纷的人群,找到正在和别人聊天的Mark。
“Mark,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请送我回去好吗?”
也许是我过分苍白的面容吓住了他,他的脸上充满了诧异。
“亲爱的,你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我勉强点了点头。
“我在日光室里等你。请快些来。”
说完,甚至顾不上和Mark周围的人打声招呼,就匆匆离去。
我离去的是那样地匆忙,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紧紧相随的目光,和微微皱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