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7、第 7 章

　　我坐在饭店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涩的酒。即使是有着钢筋一般坚强神经的我，此刻也需要大量的酒精，才能够忘掉刚才所受到的打击。

　　黑乎乎的酒吧里，只点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平日这里座无虚席，此时却只剩酒保和寥寥数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涌到饭店的前部，观看时代广场上喧闹的人群和群星的表演。本来，这座饭店就是观看时代广场新年倒记时的最佳地点。新年前夜来此的人几乎都只为了这一个目的，饭店房间和各项服务的价格也会在这一晚暴涨数倍。

　　平时自律的我，即使是在晚宴和鸡尾酒会上，也只饮少量的酒，此刻却像一个落魄的酒鬼，大口大口、不辨滋味地胡乱喝着。人生在世，总是那么清醒，实在太痛苦了。

　　“刚才真不该和那小子说那么多的废话，应该一上来就打得他头破血流才是。”

　　我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苦涩刺激的液体顺喉而下，带出一道如火烧灼的疼痛。

　　“酒保，再给我来瓶威士忌。”

　　我大声嚷着。酒保端着酒走来，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女士，快要到12点了，彭博市长很快就要启动新年落球仪式了，你不想去广场上看看吗？”

　　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噢，是呀，大彩球就要落下来了，我得去看看。”

　　我掏出信用卡，晕呼呼的付了账，脚步蹒跚地向外走去，快到门口，又转回身，带走桌上的酒瓶和高脚杯。

　　走进花园，虽然是年末，却感觉不到寒冷。花园里甚至还开满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大理石的塑像喷泉正向外沽沽地喷着泉水。我脚下一软，跌坐在池边，浑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

　　在这个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有我的地方，我终于可以让泪水无声地滚落。

　　我先是无声地抽噎，进而发出像受伤的小猫一样的呜咽。

　　我哭泣，不是为失去了爱人，而是因为对一个曾经叫作“爱情”的东西的失望。

　　记得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我是世界的主人。我漫步在云端之上，感觉如此幸福，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

　　但只在一瞬间，一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曾经灿烂火热、以为永恒的爱情，消逝的时候却低贱如泥土。我心痛那美好岁月的消逝，纯真年代的永决。我痛哭流涕，却换不回任何东西。

　　“小姐，你还好吗？”

　　似乎有人走过来，在我身旁站定。

　　“好，我很好。”

　　脑海中似乎还残存有最后一丝理智，我傻呼呼地对着来人笑道。

　　可是不到三秒钟，我却嚎啕大哭---

　　“三年啊，我爱了他整整三年啊！为什么，这么长的爱情，转眼间就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呢？”

　　身体晃了晃，我一把抓住眼前白影的衣服，努力不让自己滑落到地上。

　　对面的人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扶着我，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说：“你还年轻，以后会有更多机会的。”

　　“机会，机会......”

　　我喃喃地说，“我快要二十九岁了，再不年轻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再等......”

　　我把头垂落在来人肩上，伸手去摸放在花坛上的高脚杯，却怎么也摸不到。

　　天边突然一声惊雷，随即绽开大朵的礼花，光芒四射，照亮了整个天空，人群的欢呼声也随之响起。

　　我抬起泪眼，努力想看清天上，又看看身边的人；可是无论哪里，都是一片白色的模糊。

　　“新年到了”，我笑道，带着醉意，指着天空：“快许个愿！对着星星说的话，愿望会成真噢。”

　　我的一生，就是因为总是带着小女孩般不切实际、虚幻的梦想，看不到生活的真相，才会如此失败、如此悲哀。

　　那人并不答话，似乎在很认真地注视着我。

　　隔了半晌，就在我以为他早就忘记我说过什么的时候，他缓慢而清晰地说：“我希望你，快乐，为自己活着。”

　　一时间，我低下头，泪水重新在眼中汇聚。

　　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是如此真诚地希望我快乐啊。曾经相爱了那么久的人，唯一留下的却是对彼此的厌恶与憎恨......

　　我低下头，只感觉热热的泪水像喷泉一样，不断地从眼中喷射而出。

　　原来一个从不哭泣的人，哭一次的时候，竟会是这样的惊天动地。我把头按在那人的胸前，再不肯抬起，那人也只是静默不动地坐着，任我把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衫。

　　午夜的微风，带着凉意，然而我躲在一双温暖的怀抱里，全然不感到寒冷。

　　一时间，时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我终于可以蜕下那被无数风雨所打磨得尖利无比的外壳，回复到一个稚弱的小女孩，可以躲在哥哥的怀抱里，向他撒娇，要他保护。围绕在鼻端的是一股清爽好闻的古龙香水的味道，混合着温暖的气息，我贪婪地呼吸着，仿佛每呼进一口，心情就会平静一点儿，直到抽噎完全停止。

　　“真是一个好人呢！”我模模糊糊地想，任沉沉的睡意袭入脑海。

　　“如果想变得很快乐，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问。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认真思考着我的问题。

　　“那就变得自私一点儿好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是这样啊......”

　　我喃喃地说。

　　“嗯。”

　　好像是在慎重地给予他的允许。

　　不知为何，心情竟奇异地好了起来。

　　唇边掀起一丝微笑---

　　“Mr. Goodman (好好先生)，”在陷入记忆的黑暗前，我闭着眼，带着懒懒的笑意，对他说：“下一次再遇到你，就嫁给你好了。”

　　身边人的身体猛然一僵，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好心会招来这样的麻烦。

　　我脸上的微笑更大了。

　　伸了伸懒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像小猫一样，深深地探进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许下的诺言，随风消失在静谧无人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