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明燕夜语》华燕

9、第 9 章

　　为什么，又会想起这早应遗忘的过去，难道是因为丰田在车上问我的问题勾起了我梦中的潜意识？

　　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总是用他特有的方式，引起我心底最不安紧张的情绪。一向善于趋利避害的我，心头自动竖起警报，在丰田的名字上打上一个大红叉，把他列入“危险、请勿靠近”人员名单。

　　打开浅绿色的窗帘，我向窗外望去。

　　虽然不到早上八点，华尔街上已是人潮汹涌。穿着深色西服套装的银行家们，提着或棕或黑的公文箱，急步行走在大街上。这个时候，无论你是金融巨头，还是刚入行的大学毕业生，都只是人海里的一叶小舟，无分贵贱。

　　虽然狭窄的街面上也有清一色的黑色豪华加长轿车，排成长队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着，绝大多数的人还是选择走路上班以争取时间。

　　每天早上起来欣赏华尔街，已经成了我人生的一大乐事。即使是在世界最知名的律师事务所上班，我也不经常看到穿得如此正经严肃、一丝不苟的人。看着成百上千穿着笔挺黑色西服的人们，争分夺秒头也不抬地匆匆行走着，实在是一大奇观。每天早上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令我大脑皮层兴奋不已，全身充满斗志。

　　新的一天开始了，林燕燕，加油！

　　乘地铁来到位于西五十二街的办公楼。这栋以优美华丽的内部装饰，新颖独特的外部雕塑园林著称的大楼，是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中城的一片室外桃林。

　　乘电梯来到19楼，我的办公室。桌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有数排巨大的落地窗户，站在窗前，可以远眺曼哈顿中城繁华的市景、蔚蓝如洗的天空和楼下绿色的芳草花园。巨大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法律专业书籍，流线型的橡木办公桌上除了计算机，电话和卷宗外，还摆放着父母兄嫂和他们一对龙凤胎的相片，给这个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到不带人气的办公室带来温暖的家的气息。窗台上放着数盆热带绿色植物，在我出差的时候多亏了我的秘书卡洛琳，天天为它们浇水，才能茁壮成长到现在。洁白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副装潢精美出自友人之手的春日寻芳图，骄傲地向人们展示着我的中国根。

　　秘书卡洛琳走进我的办公室，带进一大摞邮件和需要今天签发的文件。

　　卡洛琳五十来岁，满头银发，祖籍爱尔兰，是个极具风度的老太太。她为律所服务了三十多年，是我和Jen的高级专用秘书，我们亲如一家。

　　“早上好，燕。”卡洛琳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和所有人一样，卡洛琳总是叫我燕。同中国人以双数名字表示亲昵不同的是，美国人以简称表示亲热，名字越短越好，我可爱的名字“燕燕”在他们耳中不具任何意义，反而是“燕”讲起来更令他们感觉亲切。

　　“早上好，卡洛琳。你的腰今天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我关心地问。

　　“昨晚用了你送给我的膏药，疼痛减轻了不少。这膏药实在太神奇了，我如果再敷几天的话，肯定就能痊愈了。”

　　“太好了。”我开心地说。这是我从唐人街特地为卡洛琳寻来的虎皮膏药，祖国千年的传统医药果然不负众望，大展神威。

　　签署完文件，我迅速处理好新收到的数十封电子邮件，真正的一天才算开始。

　　这一天里，我需要起草无数的合同文件，撰写各种备忘录、客户信件，不停拨打客户电话，时不时向合伙人汇报工作情况，并探讨下一步的工作环节。

　　时间在飞速流逝。每做完一项工作，我迅速地在电脑记时数据库里输入工作的时间和工作内容。计时库以六分钟为一单位记录律师的工作时间，我人生的每一天就这样精确地以六分钟为一格，毫无遗漏地度过。对于每小时要向客户计费近千美元的律师来说，严格准确地记录工作时间是最基本并需首要遵守的职业道德。

　　下午近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响，屏幕显示是Mark的内线电话。

　　“Princess (小公主)，今天过得怎么样？要不要和我同Jen一起去吃意大利餐？”

　　Mark优美低沉的男中音滑入耳际。

　　“今天就不了，我一点的时候有一个视频电话会议，一会儿去休息室拿些点心就好了，你们去吃吧。”

　　“哎，燕，你要是再这样每天不吃东西，很快就要瘦到刮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Mark无奈地叹道。想到那个工作前还是胖嘟嘟的小姑娘，我不觉莞尔。

　　“那就请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火腿三明治吧。”

　　“就这么办。”Mark爽朗地挂上电话。

　　晚上七点，是每周固定的律师讲座，由一个资深的合伙人主讲。公司遵循着极为严格的律师训练课程，每周、月都有固定的培训项目，大部分是通过中午或晚上的会餐时间，也有大量的网上课程。既有所有律师必须一起参加的课程，也有按不同工作年份而划分的特殊课程。像今天晚上的金融证券衍生物的课题就是专为工作三年的律师而安排的，我和Jen必须参加，Mark就不用。

　　圆桌会议室里已经摆好热气腾腾、丰盛的晚餐，是由公司自己厨房里的大厨所特意准备的。设在大楼一层的公司厨房规模之大、用具之全，绝不压于任何一个五星级饭店，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准备着律师和客户会议的各种餐点，尤其是每天的晚饭，更是重中之重。

　　漂亮的Jen此时已是倦容满面，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噢，燕，我感觉像要挂掉了。如果这项Sun Technology的合并再进行一个星期，我所有的男朋友都要跑掉了。”

　　“坚持就是胜利，想一想我们几天后就可以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功宴，还可以自由选择一个公司驻有分所的地方去旅游，免费吃住。到时候带上你的男朋友，多快活啊！”

　　我的乐观精神再一次发扬光大。Jen的兴致果然提高了不少---

　　“哎，要是可以和像那个丰田集团的总裁一样又酷又帅的男人一起去度假，才叫真正的幸福呢！”Jen无限神往地说。

　　提到丰田，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他坐在轿车里那淡漠又有些愕然地看向我的双眼。

　　平时和Jen无话不说的我，此时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昨天那一场尴尬的奇遇。最终，我选择放弃，因为无论如何，那都称不上是一次令人愉快的经历。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我拖着沉重的装满了卷宗的拉杆箱，如八十老妪般慢腾腾走进公寓。

　　24小时值班的门童殷勤地为我打开玻璃大门，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走进电梯。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脱下大衣，一边煮夜宵，一边拆看今天家里收到的信件：无数的账单，信用卡公司和银行的产品广告，朋友的圣诞和新年贺卡...我干净利落地飞速处理着，不断地把没用的信件扔进废纸箱。

　　“嘟......”一声，墙壁上的电话响了。

　　我拾起话筒。

　　“林小姐吗？”

　　一个低沉优美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我答道。

　　“我是丰田信玄。”

　　一时间，我脑中一片空白，出现不可思议的眩晕。

　　超级有钱，超级英俊，超级有魅力的丰田信玄，在夜间11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原来早上看到的那只在楼前石板上奇怪地打着滚儿的花猫的确是个幸运的预兆。

　　“很抱歉这么晚打搅你，我需要你的协助。请在10分钟后到53层我的房间来。”语气是一贯的客气而不容置疑。

　　没有时间展开旖旎幻想。我像一个接到指令的士兵，立刻在整妆束容后，带上笔和记事本，向53楼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