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怪症》苏瓦猫

1、第一章

　　九月的一个清晨，长安城青岩医馆的坐馆大夫方点墨刚刚起床洗漱罢，就听到有人把医馆的大门敲得连声响。
　　听动静像是有人得了急病的样子，医馆的小工小善儿赶紧去开了门，门外一个穿着紧身劲装戴着半边面具的人立即冲了进来，问道：“方大夫呢？”
　　方点墨从里边出来，打量了来人一眼，看得出这打扮是来自蜀中唐家堡的唐门中人，但人却不认识，当下说道：“在下便是方点墨，请问阁下是——？”
　　那唐门中人看到方点墨先是愣了一下，脱口道：“原来方大夫这么年轻？”然后察觉自已似乎说话不太得当，有点儿窘迫地咳了咳，凝重道：“在下慕方大夫之名，特来求医。”
　　方点墨道：“请进。”
　　方点墨留意到这唐门中人身上除了背着一只唐门弟子的武器千机匣之外，别无它物，但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镌有镂空花纹的匣子，看他小心的样子，不知道里面盛放的是何物，看他气色和举止动作，却并不像生病或受伤的样子。
　　进了大堂，方点墨与来人隔案坐下，吩咐小善儿去煮茶，便说道：“请客人伸出手来，待在下诊一下脉。”
　　唐门连忙道：“方大夫误会了，病的不是我，而是我师兄。”
　　方点墨一怔，道：“你师兄为何不自已来？可是伤病很严重，需要出诊么？”
　　这唐门中人迟疑了一下，似乎理了理脑中想说的话，停了一停才说道：“在下唐士元，是蜀中人士，生病是在下的同门师兄唐初一。师兄这病甚是奇怪，在下……在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点墨看他神情间甚是焦虑，并不是作伪，当下温声道：“你不必着急，既你师兄不能亲自来到，你先仔细把他病情说一说，我心里也先有个底。”
　　唐士元说道：“其实初一师兄来了。”
　　方点墨一怔，不由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还是大清早，外面冷清清并无别的人影，当下询问地转眼看向唐士元，却看到他轻轻地把那个匣子放到案上，轻轻地揭开盖子。
　　往匣里一看，方点墨整个人都愣住了。
　　匣里竟然有个人！
　　匣里垫着厚厚的布垫，一个年轻男子正侧身躺在里面睡着，身上穿着黑蓝相间的唐门服饰，甚至脸上也戴着半面银色面具，但是……这人整个大小仅如人的手掌一般，看上去仿如一只制作精致的人偶。当方点墨讶异至极地俯下头看他时，这人似乎有所察觉，突然间睁开眼，一下子坐起身来，并且立即警惕地将千机匣拿在手中，弩机张开，精准地对准方点墨，有凌厉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唐士元连忙道：“师兄，这位是大夫，是我带你来求医的。”
　　匣里的人与方点墨对视了片刻，缓缓放下千机匣，转头看自已师弟。
　　方点墨但觉所见到之事匪夷所思，矫舌难下，半晌才问得出话：“这位……你这位师兄，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唐士元摇了摇头，皱眉道：“不，一个月前初一师兄还与平常人一样，他个子比我还高些。当时他奉堡主之命出去任务，顺利完成返回堡中，我记得就是八月十二日——是么，师兄？”
　　匣里的小人儿唐初一点了一下头，开口：“八月十二日下午酉时我回到堡里，立即面见堡主回禀，然后就这样了。”
　　方点墨诧异道：“怎么叫‘就这样了’？突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么？”
　　唐士元看着唐初一道：“当时我并没在场，过后我才听到说，当时师兄还没从堡主面前告退，突然间便晕倒在地上，堡主让人将师兄抬回他房中，立即命人去请附近的大夫来看病，但是当大夫到来的时候，进到师兄房里，却发现他……他已经是这样了。师兄，还是你自已给大夫说一下吧？”
　　匣中的唐初一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突然失去知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是这样了。”
　　方点墨不可思议地看了他半晌，问道：“那么你身体可有其它异状？比如疼痛或是发热发冷？”
　　唐初一道：“没有。”
　　唐士元补充道：“当时请来的大夫只说撞邪了，说我师兄是被妖怪变小了，要唐家堡不要再请大夫了，还是去请和尚打醮做法事驱邪吧……”
　　方点墨：“……你们驱邪了么？”
　　唐士元：“我们把那个大夫驱走了。”
　　“……然后？”
　　唐士元叹了口气：“然后我们四处延请名医来给师兄瞧这怪病，有一位比较有见识，说中原医术怕是治不了这种从未见过的怪病，也许苗疆人能用蛊术治好，于是我们又找去了五毒教。五毒教的曲云教主看在我们堡主的面子上，让他们教中补天术最好的曲骨尺大夫给我师兄看病，但是曲大夫他也表示这样病见所未见，他束手无策……”
　　听到这里，方点墨心里已经了然：“于是曲骨尺就向你们推荐了我，是么。”
　　唐士元点头：“正是，曲大夫说让我们且来长安青岩医馆找方大夫试试，说方大夫一向精研医理，治过许多疑难怪症，也许会有方法将我师兄治疗复常。”
　　曲骨尺是方点墨好友，两人俱是医者，惺惺相惜，性格也颇为相投，因此曲骨尺发现自已治不了唐初一的怪病，便会推荐方点墨，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方点墨低头看向唐初一，唐初一也正在审视地打量他，小小的面孔上神色冷峻，却掩不住眉目清朗。
　　“大夫能治好我么？”唐初一声音也很耐听，干净，利落，语气剪截，可以想见他在正常的时候是个相当有男子硬朗气慨的人，可是这时候他整个人只有巴掌大小，仰着头看方点墨的时候，方点墨用了很大很大的定力才抑制住自已没上手去戳戳他脸颊的冲动。
　　“说实话，我不知道，”方点墨坦诚地说，“这样的怪病我也从未见过，但是我愿意试一试，如果唐大侠不介意，可以先在青岩医馆住下来，我再将万花谷流传下来的医籍古方细细翻寻，看有没有治疗这种怪病的方子。”
　　虽然说目前没办法治疗，但方点墨的坦诚显然获得了面前两位唐门中人的信任。
　　唐士元犹豫道：“如果方大夫也不能治疗的话，只怕……再找别人就没什么希望了。师兄，你看呢？”
　　唐初一默然坐在匣中，听到师弟询问，过了好一会，才淡淡地道：“那就将我留在这里吧，反正现在你将我带回堡中，我也什么事都干不了。”
　　他语气虽平静淡定，但方点墨却察觉到他隐隐的心灰意冷，当下温声道：“唐大侠不必灰心，虽然我目前不能立即治愈你，但是天下之大，必有良方，你且安心留下，你是曲骨尺推荐来求医的，我必尽力而为，将你治愈。”
　　唐初一站起身来，向方点墨抱拳道：“如此，便要麻烦方大夫了。”

　　唐士元不顾方点墨反对留下一笔钱之后，便告辞离去，且一再叮嘱若唐初一治愈或是发生什么事，务必飞鸽传书给唐家堡知晓。
　　送唐士元离开后，方点墨转回堂中，唐初一已从匣里爬出来，站在案几上环顾着四周发呆。
　　“呃……唐大侠……”方点墨想安抚他一下，让他不必焦心，但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一个人亲身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想要不焦虑是绝计不可能的。
　　唐初一转头看着方点墨，说道：“我是个刺客，不是大侠。你可以叫我名字。”
　　方点墨微笑了，虽然缩小了，但是这位唐门中人……还真是个骄傲的刺客呢。
　　“好的，唐初一。”
　　唐初一拍了拍把自已装来的匣子外壁，微微有点不满地说：“大夫，我不想再住这个匣子。”
　　方点墨微笑道：“好，我另外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麻烦你了。”
　　“不麻烦。还有，礼尚往来，你也可以叫我名字，不必那么客气。”
　　唐初一愣了一下，努力回想这个大夫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这一个月以来，师弟唐士元带着他东奔西走，见过的大夫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他实在是想不起谁是谁了。
　　“我姓方，名点墨，万花谷杏林弟子，孙药王门下，现在的长安青岩医馆坐馆郎中。”看出唐初一的迟疑，方点墨微笑着温和地自我介绍。
　　“哦。”唐初一抬头看着方点墨，心想这位大夫不但十分年轻，而且还十分秀逸，带着读书人的温雅气质，看上去便是个好相处的人。想到之后还得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且还得让他寻方子医治自已，唐初一一贯冷峻的神色便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