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5、道兄，请把东西还给人家

　　夜寂静，寇良将身子往后仰了仰，靠至墙上，黑暗中不知从哪传来水滴落至地面的声音，耳边还充斥着不速之客睡得香甜的鼾声，他小心地移动身体，龇牙，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那道士的符与膏药真起了效果，腹部的伤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他望向囚牢出口处，手攒成了拳，眸色深深，幽暗得仿佛连这牢中的黑都能尽数吞噬进去：“白泽——白泽——等我……”轻轻唤着，眼中泛起一丝希望之光，他仿佛忆起一些往事，嘴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在这阴湿狭小的空间里，显出些许寂寥。

　　“白泽……”又痴痴地喃了一遍，男子扭头，蓦然发现道士的腰间露出一块自己格外眼熟的褐色，自己的荷囊？暗自骂咧两句，他分明藏在佛像之后的，居然会被对方找到。

　　敛眉，寇良谨慎地端详熟睡之中的师徒俩，对付他们，他必须提起数倍的小心，男子放低鼻息，悄悄靠近对方，探出手，眼见就要触到荷囊，突被人拿住了手，寇良心中一震，定睛看去，男孩全身呈戒备之姿，一手定定抓住他的，另一手做手刀状，他半蹲着身体，一旦自己有下步动作，便会立即袭来，毫不客气。

　　男孩的功力，寇良白天已见识到了，自己也是习武之人，能看出男孩身手不凡，但那掰弯栏杆的一记，却又着实夸张了些，寇良猜想定是那个浑球道士施了什么妖法。

　　寇良与男孩对视良久，一个孩子，他还不至于会怕，只担心若打起来，惊动了道士，便得不偿失，现在还有要倚仗这对师徒的地方，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想及此，他率先退开，却是积了满肚子火，怎么想都不得排解，按捺不住，重重往墙上砸了一拳，他寇良何曾遇到过这样身不由己只能看他人脸色行事的憋屈处境。

　　若不是这臭道士，他哪用得着身陷于此。

　　他忿忿回身，坐下，男孩立在自己身侧，似是不放心般，牢牢盯住自己，一动不动。寇良又与其对看一阵，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你打算就这样看管我一整晚？”心想不仅师父莫名其妙，徒弟也是个怪胎。

　　“那又如何？”容晋扬起下颚，不客气地回道。

　　如何？他能如何？寇良别开头，不去管他，对方爱看就让他看去，可被此般不依不挠的视线注视着，男子亦无法松懈下来寐上一觉，无奈，又不能跟一个孩子较真，缄默须臾，张嘴闲问：“你的武功是你师父教你的？”

　　男孩冷冷道：“我不会武，子愚不让我学。”

　　寇良暗吃一惊，照这么说来，男孩的警戒行为与反应速度全是其与生俱来的？难怪自己看他的动作，更偏向是野兽的本能，思量少顷，寇良仍有些不敢置信，抓来男孩的手，探探他的脉门，果真如此，不由气道：“分明是绝好的练武之才，如何不让你学？简直暴殄天物，枉为师表。”看向容子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厌恶。

　　男孩蹙眉：“你懂什么？子愚说修道之人最忌此类旁门左道，生杀有违大义，便着我学女工来修身养性。”容晋一脸认真，瞳孔里全是因男子言子愚之过而腾起的恼怒。

　　“荒谬！旁门左道？学女工？”寇良不清楚是被道士灌输给男孩的歪理，抑或被男孩对道士无条件的信任给镇住了，哑然失笑，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何况这是关乎到一个孩子前途命运最重要的事情，居然不顾其天赋异禀去让他学女工？

　　看来这浑球道士，不仅祸害他人，连孩子也不放过。

　　寇良沉下脸，瞧这男孩十来岁的模样，也是明些事理的年纪了，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问道：“那么你想学吗？你想不想日后行走江湖，出人头地，行侠仗义，保护他人？”

　　“保护子愚。”男孩的眼眸稍稍亮了些，双眼用力睁得圆圆的。

　　寇良望向男孩的眸子，他仿佛在其中看到几抹血一样的猩红，心中没来由地发慌，竟是全身一颤，再看时，却全然找不到了，只以为是错觉，并未多加在意，他问道：“你要学么？”

　　容晋正视男子，坚定地点了点头：“要学。”

　　寇良顺势拉过男孩，忖量少顷，开始从最基础的方面朝对方讲了起来。

　　夜尽天明，容子愚醒来，看到容晋猫着身子睡在寇良怀中，微微一愣，乐了，容晋这孩子，先前一旦有别人碰到他，他无一例外都会生气，眼下这不是能好好跟他人接触么，容子愚打心眼儿里高兴，看到孩子成长，这做师父的亦是格外欣慰。

　　高兴了就要行动，容子愚撅起唇干脆利落地往男孩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他又转向寇良，心想男孩能有这样的进步都是男子的功劳，当即也把嘴送上去，以资鼓励。

　　于是寇良睁开眼，瞅见男人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嘴离自己的脸只剩毫厘之距，想也没想便一拳砸上去。

　　一拳既出，寇良微有些后悔，毕竟自己还要依靠对方，他使了全力，想收回已来不及了，但奇怪的是，自己的拳触到对方脸上，仿佛打进一块豆腐，软绵绵的，全然没有阻力，顿时心生疑惑，是打到了，还是没打到？若是没打到，在这样的距离躲开自己如此快速的拳……他讶然地望向男人。

　　容子愚捂住脸，似勉力压制住自己别痛得嚎出声来，表情痛苦地咬着牙，还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提醒寇良不要吵醒熟睡的男孩。

　　见容子愚这样的反应，寇良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

　　“都是男人，亲一下怎么了？不懂生活。”容子愚放轻声音，不满地抱怨，他揉了好久，坐到寇良对面，背倚栏杆，随口问道，“小黑，凌凤山庄的人为什么要抓你？”语毕，摸出葫芦，狼饮数口，又把葫芦递给男子，一大清早喝酒，简直神清气爽，何况还有故事听。

　　男子推开容子愚递来的手，低头斟酌当不当告诉对方，念了须臾，道：“正如凌凤山庄这帮奸贼之前在庙里对你所说，我偷了他们一样东西，可那东西，原本就是我的，是他们从我手上抢走的。”说着，意有所指地谓容子愚道，“我平身最痛恨这些强占他人物事之人。”

　　容子愚十分疑惑为何对方说到这里要停顿一记，心想很多人说话都喜欢让大家附和一番，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对方大抵也是这样，便颔首表示自己赞同。

　　其实按容子愚的想法，这世上本就没有哪样物事生来就属于谁的，就连与魂魄最贴近的□□，死了后也要还予土地。不过对方难得肯开口说了，附和一番也无妨。

　　见男人如此反应，寇良的眉心理所当然拧了起来，许是感觉到男子身上透出的不善，容晋立时从熟睡中醒来，目光阴鸷地注视男子，虽然他还是个孩子，可眸中的冷意却似瞄准猎物的雄鹰般极具压迫感，男孩退后两步，却也没到容子愚身边，他扫了容子愚一眼，面色不是很好，瞳孔深处隐约透出少许怨怪。

　　容子愚抬手凑去撩了男孩两把，对方置之不理，不禁目中戚戚，强行揽过男孩，不容反抗地拿手用力地抚摸他，临了，转头幽幽谓寇良道：“凌凤山庄抢你东西做甚？”

　　寇良答道：“想必你亦听说了山中灵石的传言，这样东西便是取灵石出来的关键，它是先父几年前开山之时机缘巧合下发现的，家父将之带回家后几经推敲，才确定那便是取石的钥匙，却不想走漏了风声，世人贪得无厌，利欲熏心，我一家四处躲藏，还是被凌凤山庄的狗贼找到，抢了去，连家父也被其人所杀。”

　　容子愚问：“那石头当真价值连城，值得世人如此争抢？”

　　寇良冷哼一声：“此是自然，你若愿带我出去，我便将此石分与你一部分。”

　　容子愚严肃地忖量一阵，有了这石头，就能换来许多银子，可一旦拿了此石，便等同于要为身前人卖命，往左往右都得听对方的，他堂堂一个活了四百年的半仙，居然要被眼前小了自己数辈的小生随意使唤，他颜面何存？尊严何在！

　　简直是辱了他的名声！这种事情当然要答应了，容子愚咧开嘴，露出一脸油腻腻的笑，就差上前抱对方大腿了，他刚要出声应允，囚牢中进来几名侍卫，步至三人跟前站定，一人咒骂了句：“你怎的将他们关至一处？”

　　另一人怔了半晌，还回头望望本应该关着容子愚的地方，反复确认好几次，不敢置信：“见鬼了，我分明是将他们分开关押的。”

　　先开口的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看向容子愚，道：“三少爷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