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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玛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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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记得,在她四岁的时候,老爸害过一种很严重的病,要住到医院里去。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病床上从床头爬到床尾,又从床尾爬到床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和爸爸一起睡。
“乖,小宝贝儿,”妈妈抱起她:“爸爸需要安静,要睡觉,知道吗?”
“哦。”她环住妈妈的颈窝,似懂非懂的点头。
妈妈用担忧的口吻对爸爸道:“施密特,你了解他们所说的‘母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切格斯先生沉吟半晌:“好像是一种巨大的有机生物体。”
“为什么事先不能让我们看看它?真的只剩这一种办法了吗?”
“医师说这是最保险的疗法了。玛丽,别太担心,能享受到‘母体’治疗的不多,我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呢。”
“去你的。”切格斯夫人瞋他一眼,随后陷入了沉默。
不管丈夫表现得多轻松,多不在意,查阅了无数资料的她心底依旧感到曙光微茫。
病房中气氛有丝压抑。切格斯先生慢慢合上眼,病后的他动辄感动十分疲倦,让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爸爸,爸爸,给你看样东西。”小茉莉从妈妈怀中溜下来,重新爬到爸爸床上,打开装满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背包。
切格斯先生摸摸她的头:“乖女儿要给爸爸看什么呢?”
茉莉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噌噌噌”窜到床尾:“嘻嘻,先不告诉你。”
切格斯夫妇相对苦笑。切格斯夫人道:“累了就先休息吧,我们待会儿就走啦。”
“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能见面,咱俩好像自结婚后还没分开这么久过呀。”
“是啊。”切格斯夫人不由伸手握住他的大掌:“众星在上,一定会成功的。”
安慰的词早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只变成一种象征而已。无论医师、病人,还是她这个病人的家属,对克服这种罕见的疾病所抱持的信心与勇气,都在一点一滴耗尽。
这个时代,当一个人的病情发展到需要住院的程度,相当于告诉大家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去了。
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联邦综合医院第一任院长去世之后,一位病人也跟着接到了死神的召唤。死神的信使告诉这个病人说:“自从院长先生到来之后,我们这里进行了改组,并且开始人满为患。”病人答:“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院长先生经常认为他自己就是死神的代表。”信使听了摇摇头:“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神大人认为他自己应该是一位医师!”
“爸爸,我画好了!”
切格斯先生笑道:“来,看看画了什么?”
茉莉指着上面的三个小人:“最高的是爸爸,漂亮的是妈妈,中间的是我。我们一家在一起。”
切格斯夫人突然有些哽咽,侧转了脸。
茉莉又把画放到切格斯先生手里:“爸爸拿着,你一个人的时候,它会代替我和妈妈守护你!”她边说边点头:“嗯,帮你打跑所有坏蛋!”妈妈告诉她,爸爸要住在这儿是因为身体里面有坏蛋闯进去了。
切格斯先生久久不动。
当茉莉再次出声叫他的时候,他猛然狠劲把女儿搂在怀里,茉莉只觉得爸爸的胸膛震得好激烈啊,好像还有水掉到了头上。她疑惑道:“爸爸?”
然后妈妈也倾身过来,把她和爸爸都围住了。过了许久许久,才听见爸爸的声音变哑了似的:“有茉莉和妈妈在,爸爸一定会打跑所有的坏蛋!”
……
铁树花开。
陷入回忆的少女抬起头来。
花如火,干如雕,深蓝满天。
太空啊,你目睹了我们的出生,也目睹了我们的死亡;你目睹了我们的幸福,也目睹了我们的哀伤。如果你就是这样一直沉默到地老天荒的话,可不可以仁慈一点,不要这么快就夺走我们幸福的时光?
“听说昨天一夜之间,三杈铁树全部开花了呢。”库图丽塔•辛褒轻轻将茶杯放到小瓷碟上,意态从容。
“是吗……也该到开花的季节了……”
看着对面女友憔悴的脸,辛褒暗地里叹了口气。
“茶的味道怎么样,还适合吧?”
一身黑服的玛丽•切格斯将视线从窗外调回来,低头抿了一口:“很好喝。”
“现在议会里弥漫着一股悲观情绪,我看不出有多大好处,大家谈论的太多了。这样下去,未来一个月内,也许我们将面临与先前迥然相异的局面和心情。”
“日前议长先生亦与我提及此事。不瞒你说,今番前来,是想获得你的支持。”
“关于行政官提名之事?”
“正是。外子去世之前,保举克拉克•盖博先生作为不二人选,但还是需要走议会任命这一程序,以获得合法地位并公之于众。”
“克拉克•盖博?”
“是的。”
“你不会是指‘机械怪才’吧?他在这儿——我的意思是,在杜森?”
“没错。”
“哈哈哈,”辛褒笑了起来:“让那个满脑子只有机械工具的人来做行政官,还不如你自己接替这个职位呢。”
“库娜(库图丽塔的昵称),你还是对他有偏见。”
“我跟他性格不合。”辛褒撇撇嘴:“对了,艾尔伯特少将到哪儿去了?”
“联系不上他。盖博先生好像知道,但他不说,只叫我们不用担心。”
“得了吧,在目前的紧要关头大家不坦诚以对,将会证明是一个错误。”
切格斯夫人道:“由于战争需要而作出的任何特殊决定,不管多难以理解,我们总要接受。当务之急是,我们应该尽快选出一个新的领导人,以结束群龙无首的状态。”
“你对老头儿有信心吗?”
切格斯夫人犹豫了一下:“我相信伊克尔诺不是偶然。”
“好吧——看在你和切格斯先生的面子上,我信他一回。”
“你答应了?”
辛褒笑笑:“让其他人也领教领教老头儿的怪脾气,想起来就让人觉得有趣,不是吗?”
切格斯夫人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也是一点没变哪。”
“玛丽,”辛褒将她面前的茶水斟至七分满:“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且稍稍宽心了些。人生多歧,我确信你有坚定的毅力走下去。”
“……我感觉精疲力竭了。”片刻后,切格斯夫人用手捂住了脸,类似小兽受伤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传来:“你知道,当年我们并肩战斗一块儿的时候,你是知道的……”
辛褒绕过桌子,无言的环住了她。
我不在乎你是否荣誉满载,我只希望你平安归来。
天知道,地知道,她知道。
他……可知道?
“总参谋长先生,感谢你把情况告诉我,但我对其中有些问题仍迷惑不解。在我的印象中,一个总数为五万人的ά师,实际从事战斗的人数为四万;我们在拥有七万六千人的师中,有四万一千人或四万二千人从事战斗。果真如此的话,请告诉我,一个联邦师多于一个ά师的二万五千人,是干什么用的?”
……
“空军参谋长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战斗机部需要一万四千人来配备五千架作战机?请你看看轰炸机部的数字多么不同:它所负担的任务并不比战斗机轻,但对四千架作战分机只配备了四千八百名战斗人员。战斗机部所遭受的损失是不能与轰炸机部相提并论的,但前者却多余这么大量的飞行员。请列上一份报告,马上呈与我说清。”
……
“上校先生,我从参谋会议中获悉,我们的一支素质极好、经验丰富、并经过多年训练的空巡师正在看管战俘。此事使我十分不安。如果是作为一种紧急措施,那还可以忍受,但现在,这种情况必须立即终止,请从速执行。”
……
“还有哪些部队是可以调动的?枢密官先生,请给我开一份五个太空堡垒中各师和独立旅的情况清单,说明各个部队的现况和它所担任的任务。一些安排转移或增援的,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这些师的完整程度如何?装备情况如何?诸如此类,请附上最精确的分析。”
……
“另外,生产部长先生,你们原定的武器生产指标已作了好几次削减,而你们的生产情况还落在已经削减的指标后面,尤其是巡航舰上装载的轨道炮明显不足。自舒字号外围的ά炮舰被摧毁后,双方已有几日不曾交火,可你们却处于停滞状态!给我你们的原因,有难处的话也请明白告知,好吗?”
……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盖博馆长刚上任的这几把火烧得是旺旺的,各部门的头头不是直接进了办公室,就是以声讯同步被召见训斥,一天下来,所有人都领教了这个小老头儿的厉害。
“来来来,七世,快帮我捶捶腿,揉揉腰。”等手中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也会面完毕并行礼出去之后,盖博像完成了任务似的,一屁股坐下来,大声嚷嚷。
身后的墙壁随声变得乳白,涡流一般旋转几圈之后转成了澄净透明,一眼望去,里面竟然又是一片开阔的空间,布置得跟史资馆七楼一模一样。
神州五号在悠闲地调着红酒(他严重怀疑它不务正业——当然十之八九是由它主子一手促成的),七世端坐椅中,在它前面,莱卡拿着画板正涂涂抹抹。
这小子,倒自在。他从鼻子里哼哼一声:“你干嘛咧?”
莱卡手中不停:“突然发现七世长得不错,练练笔。”
“那还用说,以前为七世找模型的时候,我让天网三号把银河最好看的脸搜出来,才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盖博得意的笑了笑,旋即又道:“我在外面装得累死,实在不划算。七世,别管他,给我捶捶肩膀先。”
七世看看莱卡,后者挥挥手:“去吧。”
“你列出来的那些事,我都交代下去了。”在七世杰出的按摩技巧下,盖博发出舒服的喟叹,“军务跟政务摊在一块儿,太累人啦!”
莱卡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叫了声“小五”。
神州五号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莱卡碰触了一下它的左上臂,臂上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板打开,他把画放了进去,若有所思道:“空间扭曲这一块,你还有研究吗?”
“当初在伊克尔诺听你那么一说后,我就放下啦。”
“何以过去了这么多年,精确的跃迁技术至今仍未出现?”
盖博怪怪地瞧他一眼:“‘如果翘曲空间精密度上升,那么在以后的作战中,防御成为不可能,也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作后方。可以推测到的情况是,宣战将成为历史,成功的战争只能称作单方面的屠杀。’——这段话是谁说的?当年我对这项研究的满腔热情就是因为你这么一说而被生生浇灭的。现在难道又有了新论不成?”
“如果有一种武器,直接以扭曲空间来达到破坏目的,那么它就可以无视敌人的防御,同时也没有所谓的射击视线问题,即——”
“我的小祖宗,你脑袋转得可够快。但是科学技术不是用来为打仗服务的。”
“我明白,可现在情况特殊不是吗?你说艾尔伯特去迂回去了,一定要把前线守住——但目前技术不顶上去的话,消耗的就是一条条人命!”
盖博没接话。
“对不起。”莱卡发现自己音量提得太高,静下气来:“我本来只是想跟你讨论讨论的——”
“杜,作为一个发明家,发明出来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善恶之分。用到好的地方了,自然造福万家;可若被一些心怀不轨之徒利用,为害也不可避免。我们凭我们的喜好发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把我们的热情全力倾注在上面,故而跟外界脱节,难免产生一些大众认为的怪脾气。”
“不,我从未有这个想法。”
“我知道。”盖博悠悠一笑:“我不同,虽然也喜欢呆在实验室里,但好歹曾在军队服役,一度与格罗弗将军打过交道,让我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在可以预见的范围内,我知道所要研究的东西、研究出来所产生的效果在将来是弊大于利的,心里再痒痒,我也会将其舍弃,或者是不扩大范围——像空间扭曲技术,我可以把它发明了来作无限空间,但我却没有动力进一步开发下去,我宁愿去做些别的,搞搞无关痛痒的小实验。”
“也就是说,即使真要研究下去,空间扭曲炮也不无可能喽!”
“莱卡!”
“好吧,我不说了。”莱卡收起玩笑:“其实我也没让你弄个什么东西出来让宇宙爆炸嘛,只是你能不能抽空看看咱们哪些武器是只需要稍微改动就可以多增加一些威力或速度的?毕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总归把我们的防御能力尽力提高些。”
“这倒没问题。不过你又不肯露面,外面的事都要我来传达,实在分身乏术啊!”
“我帮你物色了一个好人选,行政方面的。”莱卡眨眨眼:“只要你说得动她,包管省下大半办公时间。”
“谁?”
“茉莉的母亲,切格斯夫人。”
“玛丽?”
“对阿,还是你认识的,多好。”
盖博想了一想:“玛丽是格罗弗将军的机要内务官,当年格罗弗有什么指示,都由来她联系,一派亲和有礼、干练稳重的样子,和另一个常常板着脸的内务官小姐差好多。”
“另一个?应该是叫库图丽塔•辛褒吧?”
“……呃,好像是吧。反正我叫她‘冷面小姐’。”
莱卡试图从盖博脸上看出点儿搞笑成分,可惜馆长脸上神情严肃得很,观察了半天他放弃,接着道:“我查过了,切格斯夫人是战争后期格罗弗将军的得力助手之一,战争结束后她辞去了军中的职位,与切格斯先生结婚,专心做起了家庭主妇。而切格斯先生在婚后不久也弃军从政,外界说法是切格斯夫人厌倦了军旅生活,不希望家人以后再卷入战争。”
“……可怜的玛丽,估计是机要内务官做烦了……”
“总之,你要是能把她说服,好处多多。想想吧。”
盖博颔首。
“兵器方面难有突破,只得他处想办法了。”莱卡停会儿,闭上了眼睛。
盖博端过五号递过来的红酒,望向少年:“这次不比伊战,上次只要确保大多数人安全撤退就行,当前却是不退反进,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