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吻》青诤

5、托卜拉

　　地球标准历4405年9月9日，晨色深冷。杜森奶白色的海面上波涛微澜，清风拂面，海鸟徐叫长鸣，丝毫没有感受到行星系里人们半是紧张、又半是兴奋的氛围。
　　距杜森行星半光年远的太空外，ά黑压压的军舰以环形排开：包括18艘巨型宇宙远程多栖子母舰、10艘雷射舰、15艘战列舰、6艘重巡航舰、3艘轻巡航舰、40艘驱逐舰以及8艘供应舰等。而他们面对的，则是杜森严装设防的托卜拉太空要塞。
　　此刻，合众公国第三军少将、远征作战部左翼统领法尔瑟斯•欧内斯特挺立于自家航母的观察室内，关注着敌我双方的战情。银河民主联邦的远程粒子光线炮不停的向ά的进攻飞队轰击，绚丽而又巨大的冲击波在真空中无声炸开，把他们的攻击队形一次又一次冲散。
　　“将军阁下，”前线指挥官顿格•罗奔尼撒准将的影像传过来，满脸严肃的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道：“第一、二梯队的战斗机几乎全被联邦炮火击中，这样下去，会生生损耗我军左、右两翼的首发营啊！”
　　长身玉立的青年并不急于回答下属的问话，他扫了罗奔尼撒一眼，对身后的侍卫副官道：“贝尔埃迪少校。”
　　“将军，”德•贝尔埃迪微微弯身：“什么事？”
　　法尔瑟斯面无表情：“把前线的敌方火力分布图马上模拟成图。”
　　“是。”贝尔埃迪走到电脑旁熟练地操作起来。
　　“将军阁下，”大胡子的罗奔尼撒见少将并未理会他，急躁起来：“我希望您能明确地下达作战命令！”
　　法尔瑟斯瞧也没瞧他，眼睛凝视着面前渐渐呈现的立体光图。
　　“前面的将士在与死亡作斗争，你在这儿悠哉游哉，你把我军官兵的生命当儿戏！”大胡子准将愤怒的骂起来：“混蛋，我要到李维将军那儿控告你的罪恶！”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金发的青年似乎没有长耳朵一般，继续全神贯注的审视着光图。他一手抱着胸，一手支起下颌，秀美得如同巴比伦域里最杰出的雕像师精心雕琢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大胡子准将楞了一楞，而后自言自语的咒骂一声，“啪”，切断了影像。
　　“贝尔埃迪少校，”几分钟后，少将缓慢发声：“你标的第八个炮火点主要集中了敌人什么样的炮火武器？”
　　“从它射出的粒子流分析，应该是超级激光炮。”贝尔埃迪小心而又沉稳的答，他是法尔瑟斯亲自选中的副官，五年来的默契以及军人的天性使他灵敏的意识到少将是想要急袭一点，为大军的突破创造条件。
　　少将点点头：“再观察几分钟，如无意外……”
　　“将军阁下！”罗奔尼撒准将气呼呼的影像再度传来：“如果你仍不派军支援，我就让我的预备队上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ά将士们一个个被敌人炸得粉身碎骨！”
　　“罗奔尼撒将军，请别忘了你身份，好吗？”法尔瑟斯终于看向他，一派平静的面容跟口吻，仿佛面对的是一个小孩而不是年纪大自己许多的中年人：“就知道冲，你有多少士兵敌人的炮火杀不死？银河也只赋予军人一次生命，难道你不知道么？”
　　“怕死还带什么兵？”罗奔尼撒并不服气，大胡子一抖一抖地：“想当年老欧内斯特将军多英勇——”
　　“好了，”法尔瑟斯没心情听他说下去，半途打断：“请过来看看这幅光图。”
　　罗奔尼撒瞟了眼：“有什么好看的，我早亲身在火线中来回好几圈了！”
　　“准将阁下！”
　　“在观察室内指手画脚有什么意义？强行破敌火力、首先把正面之敌消灭，为大部队攻塞创造条件，这是燃眉之急，你懂吗？”
　　“罗奔尼撒准将，冷静，我要求你冷静五分钟，五分钟不多吧？”法尔瑟斯再次强调。
　　罗奔尼撒看了他一眼，怒气不消，却也不再吭声。
　　“我们正面进攻的部队遭到敌人猛烈集中的打击，说明我们所选的突破点正好在敌人的预计范围内，他们作好了充分准备。这种情况下，你投再多兵力也会葬送在这一块，是吧，阁下？”
　　罗奔尼撒的脸色似乎好看点了。
　　“所以，我命令你重新率两个队的战斗机群在正面佯动，使敌以为我增援部队马上要继续从这里出击，而我们另一支部队从光图上所标示的八号点冲过去！”法尔瑟斯说着，转向贝尔埃迪：“少校，请将整个作战意图，向罗奔尼撒将军报告。”
　　贝尔埃迪毫不罗嗦，立即简洁地向准将说明了八号点的炮火情况及具体战术，罗奔尼撒边听边点头，最后似乎还笑了一下：“将军，我同意你的方案。”
　　“准将阁下，我们刚合作不久，不可能事事都那么顺利。”法尔瑟斯转向面容可疑发红的大胡子将军：“如果我们合作百分之百统一没有一丝矛盾的话，那我们的关系肯定不正常，也就是对ά系合众公国不负责任。”
　　罗奔尼撒准将点了点头，此刻他再也没敢多言多语，仿佛变成了法尔瑟斯的另一名副官一样。
　　“左翼战斗主舰、驱逐舰开足火力，掩护突击队抢攻，轻型护卫舰跟在后头，舰队成散队冲击！”青年回过头去，打开自己的影像传播，下达命令。
　　“应加派两艘小雷射艇在突击队中跟进，随时攻击敌人的炮火主力！”罗奔尼撒高声补充。
　　“好，”法尔瑟斯一挥手：“传我的命令，出发！”

　　联邦杜森师师长蒙加纳站在压晶透视舱前，手里举着高清望远镜直接观察战场上惊心动魄的激战。
　　“舒亚中校。”
　　“将军，我在这儿。”作战参谋几步跨到他左边。
　　“你注意到了吗？”刚由上校晋升为准将的蒙加纳指着对面ά的宇宙子母舰：“他们可能派出了增援部队，你马上命令我方舰队集中火力将正面之敌全歼！”
　　“是！”
　　“慢！”蒙加纳又叫住他：“你再亲自带一个飞行队巡逻各点火力情况，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记住，一个也不准放他们进来！”
　　“是！”舒亚大声回应道。
　　“金普森上校。”师长再唤：“现在我军的机动兵力还剩多少？”
　　眼角有一道疤的瘦长男子声音低沉：“报告将军，不到三万。”
　　“加起来才十万的兵力，要把守住整个托卜拉要塞和数万英里长的防线，而敌军多达百万，这个仗叫我怎么打？”说着说着，蒙加纳激动起来，脸上的皱纹掩不住他的苦恼：“火力再强也有用光的时候！”
　　“将军，”金普森笑了：“我们这十万兵力，就像是一道缓冲，现在不是在等联邦军赶来吗？他们一到，这百万ά合众军也不过是较大的猎物罢了。”
　　蒙加纳沉默下来，一会儿长长叹口气：“别的我都不怕，就怕ά军比我们想象的更灵活勇悍，一旦他们找到了进攻的漏洞，那么，别说等联邦军，就是后面杜森老家，也抽不出多余兵力来救我们了！”

　　两个小时后，蒙加纳师长在主舰操控室巡视了一番，重新回到透视舱中，拿出望远镜。很快他扭过头来，现出大吃一惊的神色：“上校，你来看看！”
　　金普森疾步上前，举起师长递来的望远镜往他所指方位一瞧，惊叹一声：“众星在上！”
　　“你也要上战场了，马上！”蒙加纳头也不回的说。
　　“属下明白！即刻准备！”
　　“我给你剩下三分之一的兵力，趁现在ά人还没完全攻破，一定要堵住这个空子！”
　　“是!”上校转身向外走。
　　“站住！”师长在后面命令。
　　“将军，属下明白。”金普森身形一顿，微侧头：“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很好。去吧！”

　　ά人的攻势很猛，他们无视自身伤亡，一次又一次的在驱逐舰中子炮的掩护下发动袭击。
　　金普森观察到被急袭的范围在一颗尚未正式命名的白矮星附近，他率队赶到时，己方的防守已经很薄弱了。
　　不能调别的地方的舰队过来，他想，这样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可是，依当前状况来看，这里受到的威胁又是最大的，敌人明显想把此处作为突破点。
　　“看来……只有这样了……”他自言自语，没有下令赶过去协助守军，反而带着支援队继续往前赶，打算迂回攻击。
　　没想到敌人很快就溃败了，也许是没有大型战舰坐镇的缘故。他冷笑起来，点开声讯同步，要下“痛追穷寇”的命令。
　　突然一张脸显现出来，是舒亚中校。
　　“上校先生，”年轻的中校神情焦灼：“不要再追了，应该撤……”
　　“撤？”金普森盯着他。
　　“敌人刚与我们接火，就向白矮星后面撤，肯定有阴谋。”
　　“参谋长先生，”金普森声音低了几分：“有阴谋又怎样？没阴谋又怎样？就算后面是坟墓，我们也要铲平了确保这个区域的安全！”
　　“上校，还是先退回来吧，好歹也先作个试探攻击后再决定不迟啊！”
　　“中校，”金普森故意称呼他的职称：“你是赶过来帮忙的，还是指挥的？”
　　“……”
　　“再说，冒险是军人的天职，很多奇迹因此而产生!”金普森切了他的图像，将之转到各部众：“上，全歼ά合众军残兵败将！”
　　舒亚中校无力阻止金普森的命令，只好率着自己一小部分巡逻队跟上去。
　　“轰——”一道巨大的白光从暗处闪过来，紧接着是五颜六色的火光倾泄。
　　“他们就在附近！”舒亚呼叫着：“撤，上校，还来得及！”
　　“怕死鬼，”金普森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的疤，咬牙切齿道：“要撤你撤！杀过去，拼了！”
　　一枚冲击波弹在前面爆炸，坐在驾驶座的飞行兵猛然打开舱门，扑到了他身上……
　　一股巨大的气浪窒息猛烈的压下，金普森在飞行兵的推力下飞了出去，同时按下太空服的按钮，然后，他昏了过去。

　　待他睁开眼时，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他认了许久，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参谋长先生……”
　　舒亚转过头：“上校醒了？”
　　“这是……”
　　舒亚背身继续摆弄着操控台：“您被袭击的时候我正好在附近，就把您救了回来。”
　　金普森努力坐起，吃力地问：“部队，我的支援部队还有多少？”
　　“……除了我跟您活着之外，不知还有谁的命大。”
　　上校的内心在流血：“中校先生，你是位合格的参谋长，战场上决不会只剩我们俩的！”
　　“别说了，上校，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冒险，”中校迟疑了一下：“就像赌博，总是有几率的。”
　　金普森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我相信您将来会成为一位合格的将军的！”舒亚又诚恳地道：“总之，咱们先回去再说。”
　　暗暗摸了摸腰间，金普森才注意到这艘小飞行器好像有些不正常：“飞了多久了？”
　　中校叹了口气：“飞机的尾部被打中了，涡轮引擎也高度破坏，我已经尽力修了，不过速度还是有些慢，比不上先前的十分之一。”
　　“……声讯系统呢？”他尽量平静地问着：“有没有跟将军联系上？”
　　“唉，”中校耸耸肩：“正修着呢，声音部分马马虎虎，等它自动调试完就行——已经过了24个地球时，不知道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镃！”细小而尖锐的声音响起。
　　舒亚中校倒了下去。
　　眼睛充满着不置信的惊讶。
　　金普森慢慢站起来，提着锋针枪走到死者面前。
　　“不能怪我，”他柔声道：“既然你还没向将军报告，我又怎能让他知道我指挥失误呢！这会让他伤心的……”
　　俯下身去，阖起那年轻而圆瞪的眼。
　　可怜的中校，等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狠毒，却已经太晚了！
　　沙沙沙——
　　狭小的舱内突然有奇怪的声响。金普森一跃而起。
　　声讯同步里响起蒙加纳疲惫的嗓音：“军人们，我是银河民主联邦杜森军军长，是我率领诸位转战在托卜拉要塞前线上。现在，由于我指挥无能，敌人已经攻破我军火力防线，重兵压境……”
　　金普森心中一惊，果然……败了么？
　　“……作为一名将军，我应对我所统领的属下们负责，所以我应该把实际情况告诉你们：再战下去，必死无疑——”
　　“那就不要打了！”不知谁应上一句。
　　“是啊，”将军停了停：“所以谁要向ά人投降，本将决不责怪他，本将也已向艾尔伯特少将说明情况——”
　　“对阿！少将阁下为什么不派兵救我们？”声音嘈杂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插话：
　　“为什么扔下我们不管？”
　　“议会呢？政府呢？”
　　“联邦要完了——”
　　……
　　良久，终于再次响起蒙加纳的声音，金普森可以想象他脸上悲哀和无奈的神情：“少将阁下有他的理由……我英勇的战士们，不要为投降而痛苦，是死亡逼着我们走这条路，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哈哈，将军是在为投降找理由吗？”一个粗大的嗓门喊道，原来嗡嗡的人语声更大发了，开始有人骂准将是胆小鬼，是懦夫。
　　“不，我是个罪人。”将军的声音平静得波澜不惊：“我唯一能够奢望的，就是你们开枪，开枪杀了我这个把你们引向歧途的军长，开枪杀了我这个民主联邦的败将！”
　　“将军！”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再也没人说话。

　　“据统计，”戴着眼镜的贝尔埃迪向上司报告：“我军伤亡在十二万左右——”
　　“我们的敌人呢？”法尔瑟斯毫无表情截断他的话。
　　“将近十万，全军覆没。”贝尔埃迪继续：“托卜拉留下的人不多，好像大都撤走了——”
　　“嘿，法尔，原来你在这儿呀！”一个声音插进来。
　　副官立正行礼：“德•贝尔埃迪见过塞韦里诺少将。”
　　马尔斯一挥手：“作报告呢？”
　　“已经作完了。”法尔瑟斯示意副官下去，瞥好友一眼：“又在闲逛？”
　　马尔斯摇摇头，在他身边席地而坐，凝视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竟没有人投降。”
　　“但是我们赢了。”
　　马尔斯扭过头，全无平日的吊儿郎当：“难道你不觉得可怕？”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简直就是搞自杀式袭击……他们以为他们是哈萨新吗？”
　　哈萨新，传奇中的传奇，□□中的□□，宇宙暗杀集团也。其成员数量成谜，行踪诡秘，然若一出，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从无失手。想想其“创业史”可追溯到银河人类公国时代，而各国老大仅有的几次不计前嫌联手反恐就是为了摆平它却始终奈何不得，就足以让人对其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法尔瑟斯淡漠一笑：“这是亡命之徒、而不是聪明者的作法。”
　　“不管如何，虽然拿下了托卜拉要塞，所损耗的人力物力却是前几场的总和——真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杜森攻防战将会是怎样一场硬仗。”
　　法尔瑟斯拍拍伙伴的肩：“但愿精彩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