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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凤冠霞帔 烛影摇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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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融金,暮云合璧,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逝而过,一如掬一捧清泉于手中,不着一点痕迹。墨迹慢慢淡去,只剩隐隐约约的影,花容尽褪……
康熙三十年,皇四子胤禛守孝期满,奉康熙皇帝圣旨迎娶乌拉那拉氏女。届日内务府选随从,寿康宫碧凝、璐澴、茉浛以及慈宁宫倩漪等女官共八人豫诣九门提督府阁前袛候。赞事命妇豫诣胤禛宫内别室袛候。自宫门至于九门提督府,步军统领所饬部洒扫清道。銮仪卫备仪仗,红缎帐舆。内务府总管一人,官属二十人,蟒袍补服,护军四十人,如乌拉那拉氏家奉迎。吉时届,内銮仪校奉舆陈于中堂。宁萱礼服出阁。随从女官翊升舆下薕,内校异行,镫八十炬十前导。女官随从,出大门乘马。前列仪仗,内务府总管帅属及护军前后导护。红烛透过红色纱绫,将道路照得通明,如同白昼,红缎帐舆内漫着重重红光,如若天边最绚烂的晚霞,明亮的烛焰霎时间幻化为点点红英,她微微一笑,眼前只剩下满眼肆意蔓延的红,世上最鲜艳的色彩,注定用红泪浇灌而成。行至紫禁城门外,众下马步入,及仪仗止于宫外。女官随采舆入至撷芳殿前,降舆。倩漪恭导宁萱出舆,引入宫。吉时届,赞事命妇上合卺酒,设宴,胤禛与宁萱行合卺礼,执事者皆退。
此刻,宁萱才真真看清了眼前的人,红烛融融,不经意间就凝结成泪。烛影将他的影拉的修长,绛色蟒袍补服微泛着光,刺痛了她的眼。殿内一片沉寂,惟有清漏内的水滴零零落落传来,秋风拂过,红蜡似也知自个儿多情,忽地就灭了。月华如水,轻落在她如云的秀发上,伴月香清幽的香味,蓦然打破了寂静。宁萱轻声道:“臣妾请四爷点烛。”胤禛却仍立在窗前未动,道:“福晋亦用伴月香?”宁萱不接他的话,仍道:“请四爷点烛。”胤禛道:“你怕黑?”宁萱缓缓道:“回四爷话,过了今夜,便不怕了。”胤禛问道:“为何?”宁萱并未睬他。过了片刻,殿内复又烛影摇红,红裳呈艳。胤禛细细看她,眼前似凝了层雾,他有些恍然,道:“你过来。”宁萱稍有犹豫,可仍是慢步走向他,今日起,她是他的福晋,夫为妻纲……心痛忽又骤然袭来,疼痛一点点抽离她的意识,像是什么逝去已久的东西要回到她的体内,只觉昏昏沉沉。迷朦中,似乎能感到他温热的指轻轻划过面颊……胤禛静静望着昏迷中的宁萱,她的脸在烛影摇曳中如透明的琉璃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溶在风中,胤禛幽幽道:“乌拉那拉•宁萱……”他轻携了玉纤,又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她的眼角似滑过一滴清泪,破碎……无人知晓……
翌日,内务府管理妻二人导四阿哥与宁萱至景仁宫行了朝见礼。因昨儿个夜里胸痹复又发作,宁萱只觉乏得很,朝见毕便往东院去了,胤禛也自个儿回了书房,并无甚话。
宁萱服过养荣汤后,歪在美人榻上歇着,倩漪托了描金漆盘上来,道:“福晋,额涅妈妈有物件儿要奴才转交给福晋。”宁萱看了眼盘内的交胜金粟盒道:“静兰,将盒子收到花梨木柜里去,用那葫芦对锁锁上。”静兰应了声,便挑了湘帘下去了。宁萱又道:“你们几个打我小时候就是一起玩笑长大的,如今虽与原先不同,但私底下你们还是叫我格格显得亲厚些。”碧凝笑道:“就等格格这句话呢,今儿个可真真把我憋死了。”倩漪嗔道:“这小蹄子跟了格格这么些日子,还是不长进,想是格格平日里太好性儿了,把她给惯坏了,说话也没个忌讳。”宁萱道:“我向来不拘这些,不过如今这里比不得寿康宫,碧凝往后须得仔细些才是。”碧凝又道:“格格在寿康宫是主子,到了这儿也是主子,怎地比不得往日?”茉浛道:“又在这儿胡说八道,当心静兰姑姑回来拨了你的皮儿。” 璐澴笑道:“你们两个一日里不拌嘴就像没吃饭似的不舒坦,现如今倩漪姑姑来了,还不知收敛。”倩漪捶了璐澴道:“小蹄子,这么不待见我,格格,这三个丫头合了伙的要赶奴才去,奴才请格格做主。”宁萱早在榻上笑得岔了气儿,喘了好几口气儿道:“快别闹了,一会儿李格格还来呢,这样子岂不叫人家看了笑话去。” 倩漪蓦然敛笑道:“真真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宁萱淡笑道:“照规矩,她是该来的。”正说话间,静兰打了帘栊进来,道:“都按格格说的收好了,只是那葫芦对锁一锁上便再打不开。”宁萱道:“该它开的时候它自会开的。”静兰又道:“方才奴才在院儿里遇上了西院儿的诗晴,她说李格格今儿个忽觉得不舒服,不便来像格格请安。”未等宁萱开口,碧凝便抢白道:“如此还有没有规矩?格格是嫡福晋,她是个什么主儿?竟这般拿架!”茉浛忙道:“你这丫头,格格那葫芦对锁真真该拿来锁上你的嘴!这样儿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叫旁人怎么看咱们?没得白得坏了咱这屋的名声。”碧凝冷笑道:“只有你仔细着,倒是我没由头的要落下话柄给人笑话。”茉浛听她这般说,知她心中有气儿,只得默不作声。倩漪携了她二人的手道:“罢了,大家不过都是为着格格,格格素来喜静,何苦扰了主子。”宁萱见她三人这般,也只得开口道:“她好歹在我之前进门儿,你们都须得对她尊敬些才是,这些话往后莫要再说,我向来是不爱听的。”碧凝仍不畅快,又道:“她纵是再不舒服,好好歹歹也该亲自来说一声儿,只遣了个丫头来,连格格的面儿都不曾见到,这可算什么!”宁萱瞧着碧凝愣不开窍,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她不过要试试我的性子罢了。此话休提,一会子静兰去西院里瞧瞧李格格,那凌霙丸也收些去,总是安神的没错,过几日她若是来了,咱们自是要以礼相待,莫要拿甚东院儿的架,这些个不过是虚的。”静兰闻此,道:“那丸药还等着福晋配了新的再送来呢,如今只剩下六丸,格格还是自己留用的好。”宁萱紧了紧香色玉兰引枕道:“这几日里养荣汤是断不得的,孙大人新近配的新丸药与这味冲着呢,你且送去给她,算一份心意,这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等静兰应了,倩漪道:“格格还是让奴才去吧。”宁萱暗想道:“倩漪怕是想倚着老祖宗之名去试试李格格,想来李格格也不敢为难她,倒比静兰去合适些。”便像她二人道:“这样儿更好,静兰领了倩漪去取凌霙丸,连同那盒子一起拿去,莫叫人家嫌咱们寒碜,竟拿些个剩下的东西去。”静兰应了声儿,便同倩漪掀了帘子出去了。
已入了秋,风中夹杂着丝丝寒意,静兰正不明白倩漪为何抢着做这麻烦的差事,方欲问,便听得倩漪道:“想来你是知道了。”静兰忽就想到那日夜里,脸色攸然大变,压低声气儿道:“姐姐从何而知?”倩漪携了她往配殿僻静处去,道:“格格此时仍未知此事,现下就怕西院的拿这做文章,六阿哥可是四爷嫡亲兄弟,若那李格格时时吹着枕边风儿,饶是四爷再怎的顾着皇上与老祖宗,也都是面儿上的,咱这东院儿可就真真成了虚的。”静兰早吓得面无血色,颤声道:“那姐姐说现下可如何是好?”倩漪道:“你怎地如此不经事儿?今儿个我去了,并不是我端架子,怎么说我原也是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伺候过的,今日且暗中提点她些,往后的事儿也只能你我商量着办,走一步算一步。”静兰微舒了口气儿道:“就依姐姐说的,谅她暂还不敢挑明了说,咱格格总还是正经的福晋主子。”倩漪道:“四爷对她可是疼得紧。我且先去探探,一来显了咱们格格的气度,二来也听听她的口气儿,若是我多虑了,便是最好的。”静兰道:“我们总还是谨慎些的好,当日老祖宗瞒了这事儿,咱可切记不能出了纰漏,若是让格格知道了……”静兰又忍住话头儿,入配殿取了凌霙丸出来,倩漪又再三叮嘱她必须不露声色,这才往西院那边儿去了。
诗晴远远见倩漪往屋里走来,忙进屋向李氏道:“格格,福晋像是遣了倩漪姑姑来。”李氏闻此,打发诗晴上前去迎倩漪来。诗晴应了,急忙打了帘子出去了。倩漪见诗晴过来,问道:“格格可有好些?福晋主子打发了我过来看看呢。”诗晴道:“福晋主子这般惦念着格格,格格这头疼病也不只一日了,方歇了中觉,姑姑快随我进去。”李氏见了倩漪来,笑盈盈道:“福晋这样挂念我,我这身子却偏又不争气,失了礼数,不知怎么给福晋赔罪呢。”倩漪笑道:“福晋主子说了,现下格格和她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不必拘礼,格格身上不舒坦就该好好养着,不必劳神。”李氏道:“福晋这般说,我倒更是惭愧了。”倩漪道:“福晋遣奴才送了这丸药过来,福晋自小身上不好,都是吃的这方子安神,因而让奴才取了这些来给格格,望格格能早日大好。”李氏忙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股子幽香沁人心脾,她笑道:“福晋是个雅致人,同我们这些个俗人具是不同的,且瞧瞧这丸药装在这贝壳里头,晶莹剔透的,倒看不出像是丸药,像东珠似的。”倩漪道:“格格打趣儿呢,东珠哪儿是随随便便用的。”李氏听她这般说也觉得没趣儿,又道:“我这人向来粗心惯了,福晋的生辰是哪日?早些知道也好早些准备着。”倩漪笑道:“格格的一番心意奴才自会转告给福晋主子,慈宁花园的萱北乡什么时候开得繁盛,什么时候便是福晋主子的生辰,这会儿芙蓉冷开得正好的,格格此时准备,怕是太早了些。”李氏尴尬笑道:“福晋身边儿的人也是这般雅的,我这样儿的人纵是孤陋些,姑娘口中的萱北乡是哪个月份的花儿?”倩漪忽地脸色大变道:“奴才方才只顾和格格说得开心,全然忘了这花名儿犯了福晋主子的名讳,真真该死。”李氏听她这般说,忙道:“福晋想是不会计较的,姑娘何须担忧。”倩漪道:“咱福晋主子好性儿,自是不会怪罪,可咱们做奴才的,总不能因着主子好性儿,就不知了分寸,坏了规矩。”李氏这才觉出倩漪话中的意味,正不知如何应付,诗晴忙道:“格格,莫不是您的头痛症又犯了,奴才这就给您取药去。”李氏会了诗晴的意,赶紧扶额呻吟起来,倩漪道:“格格身上不爽利,奴才也不好再多叨扰,格格好生养着,也不负了福晋主子的一番情意。”李氏支支吾吾的应了她,倩漪福了福身子,忙往东院儿回了。
且说李轻云被倩漪这么一抢白,心中煞是不快,诗晴道:“格格且宽慰些,她到底是东院儿的人,咱也不好得说什么。”李轻云道:“真真的狗仗人势!”诗晴又道:“格格这话在奴才面前儿说便罢了,那倩漪今儿个敢这么对格格,不过是仗着她曾在老祖宗跟前儿伺候过。”李氏道:“刚进门儿就给我个下马威,我也得让她们瞧瞧,我李轻云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诗晴道:“格格说的是,福晋主子是个好性人儿,且她还不知道六阿哥的事儿呢,今日这番话想是倩漪自个儿的意思,格格只管向福晋哭诉委屈,福晋知她这般不尊重格格,往后她在福晋那边儿也失了身份,咱们……”李氏打断她,道:“若真能这样自是好的,不过隔墙有耳,此事只你我二人知,要是你敢说了出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诗晴道:“奴才只一心一意为了格格好,格格这般说可叫人心寒。”李氏冷笑道:“东院儿那位待奴才向来是宽厚的,你若嫌我,便过去跟了她好了。”诗晴又羞又气,道:“格格这般说,奴才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罢便要往柱子上撞,李氏扯住她道:“在我跟前儿矫情什么?料你也未必敢真撞!快下去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来,不知爷过不过来这边儿,但总还是周全些好。”诗晴应了她,忙下去了。
静兰见倩漪回来,二人在外头正嘀咕着,只听得里屋里宁萱道:“什么时辰了?”碧凝道:“已是申正,格格当传膳了。”宁萱道:“倩漪怎么这时候还未回来?”倩漪听叫自己,忙打了帘子进去,道:“奴才刚刚从西院儿李格格那回来,就听得格格找奴才呢。”宁萱道:“李格格的病怎样?”倩漪道:“李格格的头痛症是顽疾了,听诗晴说是昨儿个晚上受了凉,所以今儿个复又发作。”宁萱道:“总这样儿也不是办法,我那凌霙丸只不过是安神的,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茉浛道:“四爷想是会给李格格配药的,格格不必操这份儿闲心。”碧凝忙帮腔道:“就是,格格还是照料好自己的身子骨,到底您还是比她精贵些。”宁萱道:“又说这些个不中用的话,晚膳只要粳米饭就好,我拿那茶水拌了吃,荤菜、饽饽什么的,都不要上来。”静兰道:“格格这样儿怎么能成?”宁萱道:“上来了也只叫我看着难受,就这样清淡些才好。”静兰又道:“若是今晚爷过来格格这儿用膳,格格总不能也让爷这样吃吧?”宁萱道:“再加几样清淡素菜便可。”方才说着,只听一人道:“就按福晋说的,我向来也不爱那些荤腻的。” 宁萱一肃,道:“给爷请安。”胤禛扶了她,道:“往后随意些即可,这儿不过你我夫妻二人。”宁萱道:“礼便是礼,何时都不能废了去。”胤禛并不接她的话,静兰正传了膳来,一一放置在描金炕几上,道:“请爷、福晋用膳。”胤禛道:“你们先下去,一会儿自会传你们。”几个丫头福了一福都退下去了。宁萱拿西湖龙井泡了粳米,只听得胤禛道:“福晋这样儿的吃法倒是新奇。”宁萱道:“无甚新鲜,臣妾不过依仿前人罢了。”胤禛又道:“入秋天渐冷了,福晋这屋里头的湘帘还是早些换了去,仔细着凉。”宁萱道:“爷说的是,臣妾明儿个便让静兰换了去。”胤禛忽道:“你不用敷衍着我。”宁萱道:“臣妾不曾敷衍过爷,只不知爷为何这样说?”胤禛道:“当日汗阿玛问你,你为何应承了?”宁萱道:“正如爷一般。”胤禛微微叹了口气儿,宁萱道:“昨夜里臣妾恍然中,似听得爷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知可有此事?”胤禛点了点头,宁萱一笑道:“臣妾往后定按爷说的做。”胤禛又道:“原就听得五妹妹说,福晋填得一手好词。”宁萱道:“爷取笑了,不过是游戏罢了,并无什么好或不好。”胤禛黯然道:“皇妣也填得一手好词,只可惜原先她教我时,我只贪玩,到现在仍是不会。”宁萱道:“这些个不过是汉人消遣的,会不会都无甚打紧的,爷要学的并不是这些。”胤禛道:“这几日里师傅讲的佛法倒是有些趣味,福晋闲时可寻一本来瞧瞧。”宁萱笑道:“臣妾向来都是闲着的。”胤禛又道:“今日轻云头痛复发,未依礼来东院儿请安,福晋莫要怪她。”宁萱道:“臣妾今儿个已遣了倩漪过去瞧她,大家都是一家子姊妹,这些礼不拘也罢。” 胤禛道:“难得福晋如此肚量。”宁萱道:“爷说笑了。”胤禛似还想说什么,却仍是未出声儿。二人干坐了片刻,胤禛便往绿筠轩去了。
碧凝一边收拾着,一边咕哝道:“爷也真是的,这么巴巴的往西院儿去。”宁萱斥道:“白日里编派李格格也便罢了,现在愈发连爷也敢嚼舌头,莫非真要我赶了你出去,你才知收敛?”碧凝道:“奴才不过替格格抱屈,格格竟反过来埋怨奴才。”宁萱道:“我无甚冤屈,你替我抱得那是哪门子的屈?”碧凝道:“自然是……”璐澴插进来道:“格格该服养荣汤了。”宁萱接过莲纹翡翠碗道:“若我有委屈,便如这养荣汤一般。”碧凝像觉出了什么似的,再不做声。静兰捧出一只透雕云纹紫檀盒道:“成亲当日,哥儿托奴才给格格的。”宁萱忙接过盒子,里头一支极精巧的纱绫兰花,宁萱笑道:“他这又是上哪儿找的?”静兰道:“给格格的东西,哥儿哪一件儿不是自个儿做的?”宁萱道:“可真难为他,倒比女儿家还做得精巧。”静兰道:“若叫哥儿听见这话儿,不知格格可是番什么光景。”宁萱啐了她一口,道:“幼时的事儿你也搬出来说,真真像抓住了我的小辫子一般。”静兰道:“奴才便是吃了豹子胆也是不敢的。”宁萱捶了她道:“也就知道跟我耍嘴皮儿,再有五年,也该把你配出去,我好得个耳根子清净。”静兰嗔道:“只怕到时候格格舍不得奴才去呢。”宁萱道:“这可是实话,你们谁离了我去,我都是舍不得的。”她眼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将那兰花复放入盒子,道:“这兰花不许任何人碰,谁要损了它半点儿,我绝不轻饶!”屋里的奴才跪了一地,道:“奴才们万万不敢动福晋主子的物件儿。” 宁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又唤静兰伺候了梳洗便睡下了。
已过了二更天,胤禛仍在绿筠轩内,秦顺挑了挑灯芯,道:“主子快歇了吧,这蜡都要残了。” 胤禛道:“你若是想歇自个儿下去便是,不用撺掇我,若是还想在这儿陪着,就帮我磨墨。”秦顺取了菊香膏墨在端石雕九龙云从砚中细细磨了,道:“奴才还是劝主子去歇着,就算主子不为自个儿想,也替福晋主子想想。”胤禛道:“主子的事何曾要奴才来管着?” 说罢自提起黑漆描金管黄流玉瓒紫毫笔书道“卿非卿,君非君。”他搁了笔,复向秦顺道:“明日一早将此送与福晋。”秦顺忙应了他,将雪绵纯嘏诗笺好生收了起来。
天忽就亮了,没有一丝征兆,宁萱方用过早膳便听得静兰道:“格格,西院儿的李格格来了。”宁萱道:“还不快请李格格进来屋里头,天渐凉了,她那样的病是不能受凉的。”李氏着藕荷缎绣牡丹箭袖,外罩绛色缎琵琶襟紧身,向宁萱福了福道:“妹妹给福晋姐姐请安。”宁萱忙携了她上炕,道:“姐姐不必如此,总是你比我先进门,宁萱尚不知事,总要姐姐多提点些才好。”李轻云又道:“福晋虽如此说,轻云却万万担当不起。”音中似带着些许哭意,宁萱笑道:“姐姐好端端的又说这作甚,姐姐总是爷心坎儿上的人。”李氏又道:“总是福晋给我面子罢了,只是旁的人却是瞧不上我的。”宁萱心道“莫不是昨日倩漪哪儿冲撞了她,今日借请安诉苦来了。”忙携了李氏的手道:“姐姐这可是哪里话,谁敢瞧低了姐姐呢?怕是姐姐多心了。”诗晴帮衬道:“我们格格虽是心思细腻些,却也绝不是无病呻吟的。”倩漪已知今儿个李氏来就为了昨日之事,心下一急,呵道:“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奴才插嘴的份儿。”李氏似不经意间呢喃道:“也不知昨儿个哪个奴才把我也当奴才看了。”宁萱只像没听到一般,捧了桌上的青瓷盖碗,略品了品道:“姐姐可试了试那凌霙丸的药效?我自幼吃那丸子安神。”李氏道:“福晋那丸子精致,我可怕辱没了它,不敢吃呢。”宁萱道:“这可折杀我了,怕是姐姐瞧不上我这家里配的丸子呢。”李氏正不知如何作答,只见静兰捧了透雕云纹紫檀盒上来,道:“福晋主子,这盒子可不知收哪儿去呢。”宁萱道:“放到里间儿的荷花纹炕几上便是。”静兰正欲下去,李轻云忙道:“福晋姐姐多让我这没见过世面的看看好了。”宁萱示意静兰放下匣子,李轻云打开匣子见一只精巧兰花,心下以为是胤禛赐给宁萱的,宁萱又欲擒故纵,用这物件儿来杀她威风,心下甚是不快,只拿着那兰花把玩,只见薄如蝉翼的花瓣在空中回旋片刻,便落下了。宁萱忍了怒气道:“姐姐,将这花放到盒子里让静兰收下去吧。”李氏仍继续抚弄,花瓣零零落落,只剩下一枝空杆子,李氏忙跪下道:“都是我不小心,这又弄坏了福晋……。”李氏话未说完,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宁萱道:“我总敬着你,叫你一声姐姐,如今你却这样作践我的东西!”宁萱一时气急,胸痹病又有欲发作之势,倩漪忙道:“福晋主子得静养,请李格格先回吧。”李氏捂着半边彤红的脸梨花带雨的跑了出去,诗晴向倩漪道:“东院儿的便可打了我们格格么?只瞧今儿个爷怎么说。”
静兰扶了宁萱躺下,轻声道:“格格,改日里叫哥儿再做一支便是,格格可别气坏了身子。”宁萱只背对着她,并不说话。不知什么时候,外间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零零落落的,宁萱一直躺着,倩漪传了膳来她也并不用。及至天色全然暗下来,雨才渐停了。静兰和倩漪守在屋里头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听外头碧凝道:“奴才给四爷请安。”宁萱似未听到似的,并不起身,胤禛猛掀开晶帘,珠子碰撞的声响像哭泣一般,胤禛冷声道:“难不成福晋都不愿给我个解释么?”宁萱仍不说话,像睡着了似的,胤禛道:“你们通通给我下去。”宁萱听得静兰她们皆退下了,才慢慢坐起身来,胤禛见了她苍白的面色,早哭毁了的妆容,心下有些不忍,宁萱不等他开口,道:“爷要的解释不就在眼前么?”胤禛见了那炕几上的一枝空杆和几片散落的纱绫,怒道:“你就为了这么些破东西打了轻云?你若是喜欢,我明日里从内务府给你找百匹、千匹来也便是了。”宁萱凄笑道:“破东西?爷难道认为臣妾是无理取闹的女人么?”胤禛道:“且别说就是些纱绫,便是轻云毁了你的珠宝翠玉,你也动她不得,她是我的人,除了我,没人可以动她。”宁萱紧揪着他玄色江绸常服的袖,道:“你可知,那是我最爱的人给我的。”胤禛一愣,她竟然说出这样犯忌讳的话。宫中上下皆知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向来是最规矩的,今日她却为一枝纱绫兰花如此这般,胤禛叹了口气道:“轻云总也有不是的地方,福晋别和她计较便是,这兰花我改日里叫人寻一只一模一样的给福晋,算做替轻云赔罪的。”宁萱松开手,跌坐到榻上道:“爷难道以为再有一枝一模一样的便可么?若有一日爷最珍爱的物件儿叫人弄成这般,爷会怎样?”胤禛一怔,他似忽然明白那日宁萱会笑着说,以后定做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宁萱又道:“爷今儿一早遣秦顺送来的笺子,臣妾已看了,臣妾和爷,不过是一样。臣妾别无所求,只求爷保全臣妾所应有的名分,给臣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了此余生。”她其实早知道的,胤禛略想了想,这样挑破了说也未必不好,道:“我与福晋既是心知肚明,此事就此作罢,我自会责备轻云,福晋早些歇下。”宁萱道:“臣妾恭送。”静兰在门外听得宁萱如此,早已惊出一身冷汗,她万万料不到格格会将哥儿送的纱绫兰花说成如今这般光景,可四爷却又仿佛没事儿似的,往西院儿那边去了。
入夜,静兰伺候宁萱洗漱毕,方欲退下,只听得宁萱道:“你必是心疑我今日何故如此。”静兰道:“格格做事向来又分寸,奴才不敢多问。”宁萱淡然道:“你原不知此事本原,今日细细说与你也无妨。”静兰道:“今儿个奴才见秦顺那猴子送笺子来的神色有异,便拉着他略问了几句,那崽儿亦是个不经事儿的,他告诉奴才……”不等她说完,宁萱道:“半方烧焦的彩帨。”静兰道:“正如格格所言。”宁萱除了满头珠翠,浅笑道:“我有一枝残了的兰花。”静兰道:“格格……”她总算明了为何当日皇上赐婚格格书此殇怀之笔,抚此哀凄之乐, 宁萱收了笑,道:“自那日起,我求得便只是个名分。”她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腕上的镯子,又道:“只要有它在。”她缓步至窗前,轻轻合起流霞纱窗,天边的月自窗上透雕梅花纹中洒落,仿佛碎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