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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华庭月影 佳人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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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荣主子在外头侯着。”
“荣妃?快传。”
“臣妾给皇上请安。”玄烨轻扶她道:“已过了三鼓你怎的还不歇着?”
“臣妾有一事相求于皇上,本想明儿个再和皇上说,可实是彻夜难寐,可巧儿皇上还未歇下,否则臣妾罪当万死。”荣妃说着便又跪了下去,康熙虚扶一把道:“荣妃何事?”
“皇上,从二十四年六阿哥,二十六年孝庄皇后,今年又是大行皇后,臣妾觉得实有必要冲冲喜。”
“荣妃何意?”
“孝庄皇后崩逝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寿康宫的宁丫头,唯有将她配出去,找个好婆家才是真真让孝庄皇后宽心。照臣妾的意思,配出去不如配进来,试问普天之下除了帝王家,哪儿还有好婆家呢?”康熙微点了点头,道:“荣妃心中可有了人?”
“臣妾心中倒是有了一人,只是……”
“荣妃但言无妨。”
“三阿哥到年纪了,按规矩该给他指个嫡福晋了,请皇上定夺。”
“朕已然为三阿哥寻好了人,只不过这宁丫头,朕欲指给四阿哥,这也是孝庄皇后的意思。”荣妃黯然道:“皇上已有了圣裁,只不过德妹妹……六阿哥……”荣妃抬头恰好遇到康熙犀利的目光,忙改口道:“臣妾打心眼儿里为宁丫头高兴,皇上早些安置吧,臣妾告退。”烛焰忽明忽暗,荣妃心下好生无奈。她不图宁丫头是宠冠宫中的格格,宫中凡是该配福晋的阿哥哪个不是对宁萱虎视眈眈,前些日子太子还想向皇上去讨呢,太子妃在毓庆宫闹了一场,二阿哥脸上挂不住,这才作罢。皇太后又有意将宁丫头配给五阿哥,到底还是皇上这样做周全些,无论往哪头儿说都在理。
“荣主子,这夜里头黑,奴才提了羊角灯来给主子照路。”
“梁总管有心,只管把提灯给我就是,你还是回去伺候皇上的好。”
“正是皇上看主子一人回宫不放心,叫奴才提灯来伺候主子回去,不然奴才哪儿敢离开乾清宫半步呢。荣妃素知梁九功为钻营之辈,却也因他是皇上身边儿的人,不肯挑明了说。
“主子,您可回来了。您就跟奴才说在廊里站会儿,奴才取了披风来就找不见您了,素月在那边儿急得只哭呢。”
“得得得!你们时时将我放在心上,倒是我是个没良心的主子,白让你们担心,叫梁总管看了笑话去。”
“荣主子哪里话,都是素日里荣主子待人宽厚,姑娘们才会记挂着主子不是?”
荣妃笑道:“到底是皇上跟前儿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中听。”梁九功道:“主子取笑奴才呢,奴才向来嘴拙,只知道说实话。”荣妃道:“罢!罢!你快些回去伺候皇上才是正经,马上四更天儿了,我也须得歪一会子。”素月放下绡帐正欲移灯掩门出去,荣妃道:“已错过了困点,你留下来陪我说会子话吧。”素月忙退了回来。荣妃道:“方才我去了乾清宫。”素月低声道:“奴才知道,皇上可应下将宁格格配与阿哥了?”荣妃摇了摇头道:“皇上将宁格格配与四阿哥了。”素月不禁失声叫道:“四阿哥?德主子能容得下宁格格么?”荣妃道:“好个沉不住气儿的小蹄子,容不容得下我们旁人岂说得清楚?若是容不下,这嫡福晋可是皇上亲择的,上头还有孝庄皇后和大行皇后,她又岂能在面上儿容不下?”素月道:“若是面儿上容她不下怕还好些,宁格格自小没受过委屈,又是那样儿好性的人,纵是受了气怕也不会伸张,岂不更是委屈?”荣妃又道:“那也只能看那丫头的造化了,我们旁的人还能做什么?明儿个她便要回府去了,景蘅必是要去道别的,叫她带了我那翡翠手串去。”素月思忖了会儿,道:“主子的翡翠手串有好几样呢,都是十八颗翠珠,不过一串儿有两颗碧玺珠,一串儿是两颗东珠,还有一串是迦南香的,主子让公主带哪一样儿去?”荣妃笑道:“到底是你心细些,送了那东珠的去招人闲话,那迦南香的太老气了些,还是碧玺珠的合适些。”素月只道知道了,又劝荣妃好歹养会儿神,便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二公主景蘅便往寿康宫去了,只不过宁萱早去了慈宁宫向苏茉尔辞行,碧凝忙招呼着二公主在宫里等着格格,又遣了茉浛速去慈宁宫请格格回来。茉浛方至慈宁宫,便听得十二阿哥道:“额涅说宁萱姐姐回府后会给十二带好玩儿的来,是不是真的?”十二阿哥胤裪方才五岁,说话还颇有些不清晰,茉浛在外头儿听得直想笑,却也只得憋着。苏茉尔道:“茉浛丫头,你也别在外头儿躲着了,早看见你猴在那儿了。”茉浛进屋道:“嬷嬷又拿我取笑。”复向宁萱道:“格格,二公主方才来了,现还在宫里等着你回去呢。”宁萱忙起身道:“岂有让公主等着的理儿,你方才不早些进来告诉我,在外头儿猴着作甚?”苏茉尔笑道:“格格且别怨她,快些回去是真。”宁萱道:“此次回府,不知何时才又回宫中来,苏嘛喇姑多多保重。”苏茉尔携了宁萱道:“不出几日格格便回来了,以后可还要在宫中长住呢,奴才已然知道皇上将你配给了四阿哥,这也是孝庄皇后的意思。”宁萱凄然笑道:“苏嘛喇姑说得是。”又向茉浛道:“还不快去回二公主,说我即刻就到。”茉浛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不留神儿被门槛绊了,险些跌出去,十二阿哥笑得满脸通红,宁萱忍住笑唤了静兰一同回去。方欲出门,只听苏茉尔道:“其实,孝庄皇后的意思亦是格格的意思。”宁萱一愣,却并未再问什么,只是疾步往寿康宫去了。
回到寿康宫自是与景蘅扯了些女儿家的私事儿,二人自是相谈甚欢。末了,景蘅道:“宁妹妹可知……?”她忍住话茬,复又勉力挤出一抹煞是虚无的微笑,道:“并无甚紧要,不过是恭喜妹妹,往后妹妹与璟葇妹妹更是亲厚了。”宁萱道:“日后与二公主不也更亲一层?莫道是二公主弃下五公主与宁萱了?”景蘅喃喃道:“本应是你与我更亲些才是。”宁萱只当未听清楚,捧起描金小几上的卷叶纹白胎盖碗,轻抿了口茶,并无甚话。景蘅也寻思着自己方才的话,只捡了一粒蜜饯,半日不见送入口中。静兰见二位主子都干坐着,甚是尴尬,忙进里头取出一叠子薛涛笺,道:“前日里二公主打发人来向格格寻些笺子,不巧用完了,近日里格格自己做了些,总比在外头买得要精巧,可偏生奴才不长心眼儿,今儿见了公主才想起这回事儿,公主先看看可合心意。”景蘅笑道:“奴才的性子总有那么些像主子,静兰也似宁妹妹,真真一心细之人,如我这般的,那些个奴才们具是不记事儿的。额娘让我带了翠珠手串来给妹妹,我险些又给抛到脑后去了,可见是个没心眼子的人,妹妹勿怪才是。”说着便要给宁萱戴上,轻挽起宁萱纱绣海棠素服的袖子,只见一只掐丝珐琅镶金里嵌米珠花丝寿字镯,景蘅顿了顿,只将手串儿放于小几上道:“出来了这大半日,嬷嬷肯定四处寻我呢,又耽搁了妹妹,我这便回去了。”顺手又接过静兰手中的薛涛笺道:“这原也不是我要寻的,且先拿回去,想必那人早不合意了。”宁萱一头雾水亦不好多问,只遣了碧凝送二公主出去,自个儿与静兰携了些细软往神武门去了,一路无语。静兰终是沉不住了,轻道:“格格,今儿个二公主来只怕也是试探格格口气儿的,奴才听说昨儿个夜里荣主子去找了皇上,说要给三阿哥寻个嫡福晋,想来荣主子打得也是格格的主意,方才二公主见到那…….”“再往下说仔细你的皮儿!”宁萱冷冷打断静兰的话。静兰只得住了嘴,心中任有千言万语,格格不愿听,她也只能自个儿在心里想着。
断肠始娇,泪自流,花自媚。宁萱原最不喜这花名儿,可如今她竟是懂了。只有心中郁结无可排遣之时,才明了,原来这样艳的红,也会让人泪欲流。寒云寂寞,风拂暗香,月侵花冷。静兰正取了披风来,五格却抢先一步截下,又打发了静兰去取些茶果来。宁萱听得身后的脚步,道:“五格,不想你也这样大了。今儿个见到十二阿哥,就和那时的你一样粉嫩粉嫩的,直嚷着要我给你找好玩儿的,不过,那却是过了的。如今再想起,眼前也只有恍恍惚惚的影儿。”五格道:“五格还是原先的五格,还是要姐姐哄的五格,只是姐姐烦心的事儿见长,五格未能替姐姐分忧,何苦再扰姐姐。”宁萱无奈笑道:“可不又混话,小孩子家哪里懂什么烦恼?只管把披风放着回房安置吧。一会儿谙达找你,可不又啰嗦你一夜?”五格到底还是孩子气儿,一听见谙达,忙扔下披风头也不回的就跑回房里去了。宁萱望着五格跑远,满眼是泪。
静兰取了茶果来,见格格这番光景,自是不甚悲凄,心中一酸,声儿早已岔开,仍故作平静道:“格格身上不大好,依奴才说还要自己开解着些才好。夜渐短了,格格还是快回屋歇着吧。”宁萱却道:“你可知这花为何开得这般风姿旖旎?”静兰道:“到了这季节,便是花不想开,也是要开的。”宁萱凄洏道:“花开,便是泪的心碎了。”静兰勉强笑道:“碎了便碎了,碎了才好。”宁萱摇了摇头,只道:“燃一支梦甜香吧。” “格格还是燃馝齐香的好,孙太医原先说这香的香气配上他的丸药……”静兰忽停了下来,宁萱又道:“你愿燃什么便燃什么,我只在这略坐坐便歇了。”静兰闻此,也只得照格格的意思办。
月色迷朦,宁萱只感到腕上的景泰蓝镯子似在微微震颤,幽幽的蓝光透过素服缓缓散开,只一瞬就消失殆尽,宁萱自言道:“难道你认识我?”镯子只还似往常一般。自她从皇上手中接过大行皇后留给她的这镯子便觉与它似曾相识,可她细细回味,却又觉得掐丝珐琅触碰到肌肤的冰冷,才是这镯子真真带给她的感受,似乎,总太过飘忽。
笑扑流萤,惹破画罗轻扇,只属于早已逝去的流年,又是一度月圆,府中已张灯结彩,府里也再度热闹、喜庆起来。忽有小厮来报,道:“大人,宫中有赞礼大臣来传皇上的旨意,现人已在安善堂了。”费扬古闻言,忙唤小厮取了麒麟补服和珊瑚顶戴来,又派人去请了福晋和宁格格,她二人皆是按品大妆,三人便往安善堂去了。
“有旨,今以乌拉那拉氏女作配与皇子胤禛为福晋,待皇子胤禛守孝期满,奉旨完婚。”费扬古承旨讫行三跪九叩礼,福晋与宁萱亦行了六肃三跪三叩礼。赞礼大臣笑道:“恭喜费公,宁格格幼蒙孝庄文皇后躬亲抚养,如今又得圣眷,得作配于四阿哥,实是可喜可贺。”费扬古道:“同喜同喜,你我皆是蒙受皇上圣眷,惟有感恩戴德,以报皇恩啊。”那大臣转向宁萱道:“太后娘娘今日本欲接了宁格格入宫过中秋,后想格格以后在宫里头的日子长了,还是和大人、福晋多聚聚为好。”宁萱一肃道:“奴才谢太后主子恩典。”赞礼大臣与费扬古寒暄一番,便往宫中复命去了。
福晋拉了宁萱的手,道:“萱儿在额娘身边的日子不长了,待四阿哥守孝期满,吾女便成了爱新觉罗氏的媳妇儿了。要说起来,四阿哥原也算你表兄,皇上这般亲上做亲,实实是天大的恩典。”费扬古大笑道:“今日如此喜庆,更应庆贺一番才是。传膳至诗画舫!”宁萱略福了福道:“阿玛、额娘勿怪女儿扫了二位的兴,今儿个女儿欲与静兰出府去瞧瞧,还望阿玛允了女儿。”费扬古蓦地敛笑道:“如今已是皇家的人了,仍是这般不懂规矩,哪有女儿家在外头抛头露脸的理儿,这般的话休要再提!”福晋忙道:“何苦来呢?萱儿何时不是规规矩矩的,何曾给你乌拉那拉氏丢过半点脸子?现下你却反过来怪她,要论起理儿来,你们乌拉部原可是……”费扬古喝道:“休要再提!既是你要出去,携了静兰去便是,我自会遣人在暗中随着。”宁萱道:“女儿谢过阿玛。”话毕便往兰苑去换了便服,正欲与静兰出府去,小厮急匆匆闯进来,恰撞在宁萱身上,静兰怒道:“腌臜胚子,格格的绣阁岂是你随随便便可以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小厮忙道:“奴才万死,冲撞了格格和姑姑,方才宫里又传了德主子的懿旨来请格格进宫去呢。”静兰道:“连太后娘娘都下了恩典让格格今日在府里头和大人与福晋聚聚,你出去回了那人。”宁萱道:“不可!我与四阿哥的婚事已然放定,往后也须得唤德妃娘娘一声额娘,若这般回了,倒叫德娘娘脸上过不去,也丢了自个儿的脸。你快去告诉谙达,请他稍等片刻,我即刻便来。”
华灯初上,方进御花园内,只见园中花彩缤纷,游廊斗拱下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当庭月暗,吐焰如虹。朱槿虽无花叶,然皆以软烟罗依势作成,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数盏,以纱绫扎成,精致非常。月华似吊在宫阙飞檐之上,琉璃瓦漫了银光,错目时,一霎流彩,如翚斯飞。只园中空无一人,寂静如斯,宁萱诧异道:“皇上今日未在御花园设宴?”那太监答道:“自然是设了的,只因太后主子乏了,故焚了月光神码便散了去,皇上又命人将三斤重大月饼切成数块,连同小月饼、莲花团圆瓜、鲜果等分赐给各宫的主子,现德主子正请了各宫主子在永和宫自乐呢,德主子说今日里四阿哥……奴才多嘴。”他顿了顿,又道:“璃鸢姑姑已然在天一门侯着格格。”宁萱道:“有劳谙达,我与静兰自过去寻璃鸢姑姑便是。”那太监略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奴才璃鸢给格格请安。”宁萱忙搀起璃鸢道:“如此如何敢当,璃鸢姑姑是德妃娘娘的眼前人,宁萱亦须得像敬德娘娘一般敬姑姑。”璃鸢忙道:“格格折杀奴才,德主子和各宫主子都在永和宫了,奴才这就带格格过去。”宁萱道:“有劳姑姑。”
宁萱方进永和宫门,德妃忙从座上下来携了她道:“宁丫头可算来了。”转而向各宫妃嫔道:“方才祭了月光神码,如今我们还需的祭祭广寒宫太阴皇后星君才是。璃鸢,在庭中设案焚香。”璃鸢应了后,忙带永和宫各宫女、太监、苏拉将印有“郁仪宫”字样及玉兔捣药月饼、太阴星君牌位置于供桌之上,其左右摆各样小月饼数盘,摆玉泉酒、清茶数盅,又摆上了应时鲜花和应时鲜果。
月供摆毕,德妃亲燃了香,各宫妃嫔依次对太阴星君牌位行礼。宜妃忽道:“德姐姐今日祭太阴星君不过为宁丫头罢了。怪不得皇上时时对姐姐多加赞赏,今日里妹妹总算明白了,我这样烈性儿的人总是成不了姐姐这般。” 德妃道:“今儿个我们姐妹高高兴兴在一处乐乐,宜妹妹怎地看不出我的心?”宜妃道:“我总是年纪轻些,并无德姐姐如此胸怀,若我见了克死吾儿……”“宜妹妹果然是性真之人,在这样好的日子里也并无忌讳。”德妃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宜妃道:“我这样的粗人何曾入得了姐姐凤目,在这儿反是扰了各位雅兴。”宜妃不等德妃开口径直走了出去,袖间行蟒似无意间轻轻触落茶盏,庭内登时一片死寂。德妃笑道:“宜妹妹真真负了我一片好意,不过这茶盏倒响得喜庆,璃鸢,阿哥怎么还未过来?”璃鸢道:“奴才方才过撷芳殿问过了,嬷嬷怕十四阿哥夜间出来受了凉,已然哄阿哥睡了。”德妃道:“四阿哥呢?”不等璃鸢开口,荣妃忙道:“想是被胤祉交出去混闹了,德妹妹不必担心。”德妃笑道:“荣姐姐哪里话,皇上向来说三阿哥最有才学,四阿哥多向他学学才是,我哪儿有担心的道理?不过想叫他来让宁丫头见见。”荣妃道:“妹妹莫不是高兴糊涂了?本是好心好意,若他俩见了反倒不好意思,互不搭理,岂不白费了德妹妹的一番美意。”德妃道:“还是荣姐姐的话在理,不过宁丫头既是来了,今夜不妨就在永和宫委屈一宿。”宁萱福了福,道:“萱儿谢过德妃娘娘美意,只不过宁萱夜里睡觉素不踏实,在这儿反扰了德妃娘娘,还是回寿康宫去的好。”德妃道:“既是如此,我亦不勉强。今儿个乐过了,我也乏了,各位姐妹都回去歇着吧。”各宫妃嫔各自散了去,宁萱和静兰也往寿康宫去了。
夜间的风夹带着丝丝凉意,宁萱道:“静兰,我的披风像是忘在了永和宫,你去把它取回来吧。”静兰应了一声,忙往永和宫去了。宁萱见静兰渐走远,便独自往御花园去了。时至今日,她仍抱有一丝幻想,也许她还可以再见到那日的身影,别无多求,只要再见一眼,她亦可以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
银花夜照,金粟凝空,琴音随流光缓缓流出,宁萱只见一身着月白江绸四章金龙蟒袍的男子正凝思抚琴,宁萱已然听出他所抚为《越人歌》,只是宁萱不明白这样如泣如诉百转肠断的曲子,为何在他的演奏下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掺了杂念,失了本来的面目,他与那日木槿花下的男子迥然相异。宁萱凄然一笑,既是错过的,就让它过去吧。时间的流逝终将带走所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姑娘凝神听琴如此之久,何以不告而别?”宁萱只微摇头,径自向外走去。那男子复又道:“姑娘不必有所顾忌,直言无妨。”宁萱转过身去,莞尔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样哀婉的乐曲,不知阿哥如何在这般曲子中演绎出壮志雄心。”他只微笑道:“却只有你听出这异样之音。”宁萱道:“阿哥谬赞。”话毕便疾步走了出去,自此以后,她绝不会再踏进这御花园半步,凄风冷雨埋葬了那日的木槿飞花,今日的流光异彩埋葬了那如幻的记忆。他望着她极似姮娥的影渐渐远去,轻道:“巧笑倩兮。”一旁收琴的小太监道:“主子,她是寿康宫的宁格格,就是今儿个皇上下旨配给四阿哥的。”他怒喝道:“难道我还用你这奴才来提醒么?”那小太监忙、跪下道:“主子息怒,都是奴才的嘴多事!”说完忙自己掌起嘴来。他并无甚话,只自己往天一门外走去,那小太监收拾好琴,也忙跟着去了。
“原是八弟在此抚琴,真真好雅兴。”
“三哥过奖。汗阿玛向来说三哥对汉人这些曲赋造诣最深,如今弟弟有一事请教。”胤祉笑道:“兄弟间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不过在这曲儿上,还是四弟更有见解。”胤禩道:“二位都是兄长,何苦互相推诿,照弟弟的意思不如三哥先说,四哥再说。”胤祉道:“既是如此,我若再推脱岂不是做作。敢问八弟有何事欲与我相切磋?”胤禩道:“三哥、四哥可认为《越人歌》哀凄?”胤祉朗声笑道:“若旁人弹奏失了这哀凄便不可闻,若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弹奏,叫它怎样,它便是怎样的。”胤禩道:“三哥到底是年长些,这天下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这些南蛮子的曲子,自然是叫它怎样它便是怎样的。四哥有何高见?”未等胤禛开口,胤祉抢道:“四弟近日里喜事连连,自是不爱这般哀婉的靡靡之音。不过近日里,我总听奴才说,四弟好端端的望着块儿烧焦的彩帨发呆,照我说,凡是都要看开些,皇妣已薨了那么些日子了。”胤禛修长的骨节在华灯照耀下似微微泛着白光,他冷声道:“不晓得三哥何时也喜欢听那帮子下流种子嚼舌头?三哥总还要顾及些自个儿的主子身份才是。”胤祉有些窘迫,胤禩忙帮衬道:“四哥既已知是那些个不要脸的奴才胡说,自是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弟弟对那彩帨倒是好奇的紧,不知四哥肯否给弟弟看看?”胤禛道:“一方彩帨有甚好看?不过是皇妣留下给我做个念想。”胤禩讪讪一笑,方回首便见秦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气喘吁吁道:“主子,您又把这宝贝落桌子上了,奴才赶紧给您送来,怕您一会儿找不着。”胤禛抢过彩帨,厉声道:“你个多事的奴才,主子的东西也是你随意动得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胤祉笑道:“莫非这就是皇妣留下给四弟做念想的物件儿?若愚兄未记错,皇妣的彩帨应由绿色绸制成,其上绣‘五谷丰登’纹饰,并加配针管、配饰等,其绦为明黄色,而四弟手中这件儿是以月白绸制成,并无纹饰,饰以璎珞结佩,绦为金黄色,按理应是公主至县主所有。”胤禛将那彩帨猛一掷道:“你从哪儿找出的这劳什子?”秦顺吓得趴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奴才不知。”胤禛怒喝道:“不知?不知你巴巴的把它送来作甚?还不给我滚?”秦顺忙不迭的爬起来,正欲去捡那彩帨,胤禛道:“你还去捡它作甚?莫不是也想当个女人?”胤祉劝道:“你这是何苦?今儿个中秋佳节,犯不着为了个奴才动气,再者说,就算这彩帨是宁格格与四弟互通情愫的,我和八弟也断不会到处混说,况且你与她的婚事天下皆知,又有什么好害臊的?”胤禛脸色青白,正欲发作,胤禩忙道:“想是这奴才忙糊涂,拿错了东西,三哥和四哥何苦这般?倒叫他坏了这赏月的好时辰。”胤禛已握的发响的拳头慢慢松开,向秦顺道:“还不给我滚?难道还要主子教你怎么滚的么?”秦顺闻此心中甚是委屈,却又不敢多嘴,只得连滚带爬的出了天一门。三人各怀心事的吟风弄月一番,不欢而散。
静兰未进永和宫便听得门口两个守夜宫女窃窃私语道:“今儿个宜主子真够胆儿大的,在德主子跟前儿也敢提六阿哥。”另一个压低声儿道:“可不是么!不知宁格格觉出点儿什么味道没有。”“宁格格那样儿冰雪聪明的人怎地会觉不出?不过这宫中上下无人敢提及此事,格格就算察觉到异样,也无从知晓事情的原委。”“要我说这事儿也真真邪了门儿,宁格格二十四年五月十三进得宫,这第二天六阿哥就没了,可不是克死的么?”“休得胡说!若是当初太皇太后也这么觉得,怎地又会把宁格格配给四阿哥?那日里六阿哥没了,太皇太后可不就禁了宁格格的足,这外头儿的消息一点儿传不到寿康宫曲,可不,到今儿个宁格格都不晓得六阿哥是什么时候没的。”“嘘!当心隔墙有耳,咱俩今夜说过的话,过了今夜就当什么都没说过,要让璃鸢姑姑知道了,咱俩还不都得祭那血玉去。”静兰听得这番对话早已是满身冷汗,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二十四年格格的生辰过后,格格只因提了要家去,便引得太皇太后勃然大怒,继而禁足三月之久,连同茉浛、璐澴以及自个儿除了寿康宫和慈宁宫哪儿都不能去。今儿个她可算明白了,此事若告诉了格格……静兰不敢接着往下想,既然当年老祖宗是瞒着格格的,想必是为了格格好,今儿个只当没听到这番对话,仍是瞒着格格的好。
宁萱回寿康宫多时仍不见静兰回来便打发了碧凝去寻她,碧凝方出门只见静兰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虚汗,失声道:“静兰姑姑,你这是怎么了?格格不过遣你回永和宫取了披风来,怎地披风不见,你也这般失了魂似的。”里屋宁萱听得碧凝叫嚷,忙出来看,殊不知静兰见了宁萱更觉心慌气短,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碧凝霎时没了主意,只顾嚷嚷,宁萱道:“这般嚷嚷有甚用,还不快将她扶进去!”碧凝见格格不慌不乱,也渐镇定下来,忙扶了静兰进屋躺在美人榻上,宁萱掐了静兰的人中,又喂下一粒凌霙丸去,静兰才渐醒了过来。宁萱道:“这又是出了甚岔子?竟变成这番光景。”静兰气若游丝,缓缓道:“奴才无甚大碍,只略歇歇便好,格格毋须为奴才担忧。”宁萱见她这般说,只以为是受了风凉,并未多想,遣了碧凝好好照顾静兰,自个儿也去歇了。
“主子,您既是把那劳什子……宝贝扔了,就别再去寻了,现早不知被风吹哪儿去了,您还是早点儿歇着吧。”胤禛道:“若不是你这蠢材把它送了去,哪有现下这样的事儿?”秦顺略带哭腔道:“奴才生是主子的奴才,死了也是主子的奴才,主子既觉得奴才无用,只求主子赐奴才一死,奴才到了修罗地狱,也一样是主子的奴才,一样伺候着主子,若阎罗爷开恩让奴才再转世做人,奴才便投了女儿胎,再到这宫里的辛者库来伺候主子。”胤禛听秦顺这般说,方知他还在为了御花园的事儿怄气,赔笑道:“自我记事起,就是你伺候我,若是你去了,便也是咒我活不成。”秦顺忙道:“主子何苦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奴才跟了主子,这辈子都是主子的奴才,以后奴才再不小心眼儿了。”胤禛道:“光顾耍嘴皮子有甚用,还不快提了灯同我一同去找。”秦顺忙应了,提了羊角风灯出来在前头照路。那彩帨上伴月香的香气随玉鉴愈发清凌而更显幽香,不多时胤禛便寻到了那半方烧焦的彩帨,秦顺笑道:“阿弥陀佛,可算找到了。若真寻不见这宝贝,不知主子怎么伤心呢。”胤禛并不理他,只笑着看那方彩帨,轻声道:“往后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离我半步。”那彩帨像是听懂了他的承诺,幽香更甚。秦顺忽道:“主子您听,像是有人在哭呢。”胤禛道:“哪有人在这大好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想是你听错了。”秦顺咕哝道:“您方才不是在这大好的日子大发雷霆,奴才方才可不是哭了么。”胤禛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往撷芳殿去了。
远处宫殿的烛焰似从碧纱窗溢出,一女声道:“将那瓷片取来。”另一女子应了一声,稍过一会儿只听得那宫中不断传来凄厉的哭喊,先前的女声道:“还不快给我捂上她的嘴!”话毕,那凄厉的哭喊渐弱了下去。那女声又道:“唯有这般才不辱没了它。”瓷片上血迹斑斑,红得绝望而心殇。
宁萱素来睡不踏实,此刻早已被那哭喊吵醒,低声问道:“璐澴,你可曾听见外头传来阵阵哭声?”璐澴早睡得迷迷糊糊,含糊道:“想是那些个寒蝉在外头吵嚷,格格快歇吧,奴才明儿个让人把它们粘走。”宁萱再睡不着,只躺在床上发愣,透亮的微蓝似又从衣袂中透出,像把帐内全晕染蓝了似的,却只是恍惚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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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阿响滴评论了··所以来辩解两句···偶不否认宁萱确实哭的很多,之所以这样,偶旨在想突出她之后的成长过程以及转变······
所以····
辩解完毕··酝酿狗血小四....
目前暂未找到胤禛皇子时的太监资料,故借孝景的秦顺一用·····找到了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