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开》果贝

32、第 32 章

　　周一上午是莫思樊一周里最忙碌的时候。他起得很早，打算吃过早餐之后回书房看邮件，跟着再去参加九点钟的晨会，快到年底了，许多营销工作需要与财务、审计沟通扫尾，新一年的总体规划也得几个头头脑脑先把框架定出来，事情不多，但一项一项都很重要。他不想再象多年前那样，只是一个小纰漏，最后却滚成了大雪球，又冰又重地裹住他，差点窒息而亡。
　　“早，莫先生。”
　　莫思樊以为是戚阿姨，条件反射地“唔”了一声后，发现不对，抬起头，看见是汪芷静。
　　她刚吃完早餐，正对着面小镜子抹口红。可能是很少见到她化妆的缘故，莫思樊意外之余，感观有些强烈。她的唇膏是粉色的，光感很暗。莫思樊记不起来是谁说过，喜欢哑光唇膏的女孩大都自信，因为这句话，他又认真瞅了眼她的脸。
　　如常素面朝天，乌黑的眼睛顾盼镜前，有种毫不拖泥带水的灵动，鼻梁小巧而挺拨，随着她的动作显露出一种俏皮，在明亮的室灯下虚虚地笼了层影子落在唇畔。
　　她的唇……
　　莫思樊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是那种除工作之外对一切，包括女人都提不出兴趣的人。一直以来，他对“美丽”的概念就只定位于梁西娅，因为，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漂亮、迷人。可现在，和眼前清丽得只不过是抹了点唇色就潋滟出异彩的汪芷静相比，他才发现，好象她一直以来都是在脸上做粉刷匠的活，刷脸，刷睫毛，刷唇……一层一层地刷，刷得精致而周全，象极了商场里的芭比娃娃，漂亮，但扔进那一柜子娃娃里，就再也找不出来。
　　相反，平时根本就不化妆的汪芷静，偶尔提亮出五官里的一枚，倒让人有种画龙点晴般惊觉到她一直以来沉寂在平淡里的靓色。
　　早已麻木在衣香鬓影中张张面孔都堪比芭比娃娃的莫思樊，突然对“美丽”有了份真实的认识。
　　他虚咳一声掩过那刻失态，诧异问：“今天什么日子？”
　　汪芷静脸上浮起一抹粉红，恰和她的唇色相得益彰，看得莫思樊心旌又是一摇。
　　她假装没听见。他突然记起今天是铮铮去幼儿园的日子。
　　就为此特意起个大早妆扮？
　　莫思樊疑惑的眼神落在她细腻粉莹的颈上，自然而然地滑驻胸前，汪芷静今天穿了件无领红毛衣……见鬼，怎么今天怎么看她都是粉红绯绯！莫思樊心底暗骂一声，还是止不住打量她明显花了心思的穿着，毛衣的领口开得有点大，隐隐似乎能看见白色的内衣带。
　　她就准备穿这一身出门？不冷？
　　转回神的莫思樊自嘲地暗笑一声，他这是怎么了，人穿什么衣服和他有什么关系，冷不冷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铮铮几点上幼儿园？”他问。
　　“九点。何师傅八点半来接我们。”汪芷静这次答得很快。
　　莫思樊抬腕看表，这才六点半不到，她……
　　“切！”
　　自己啐自己一声，反倒惊到了汪芷静。她站起身，倒了杯开水，挤出笑意说：“我吃好了，你慢用。”

　　汪芷静回房后，又默了默和海宁见面时的要点，看着时间把铮铮叫醒，侍侯他洗漱完毕，讲了一大筐恭喜祝贺的话，等铮铮去幼儿园的劲头沸沸扬扬散布出来，两人手牵手高高兴兴出门。
　　莫思樊坐在饭厅桌前，对着电脑打电话，看见她俩，匆忙几句挂了机。
　　这下轮到汪芷静惊悚了，今天什么日子，莫大老板的书房不宜使用？
　　却是不敢象莫思樊那样问出口的，估计问也不会得到搭理。
　　她摇了摇铮铮的手，示意他问早。
　　铮铮低着头，嘟囔了一声“爸爸早。”
　　莫思樊满足笑，他心里有数，这已经是儿子极给面子的表现了。除他之外，包括好朋友天天在内，儿子都是爱理不理随心情而定，当然，汪芷静不在此中，她是儿子的脊梁骨，依靠、支撑，全是她。
　　“铮铮早，想吃什么？”莫思樊温声问。
　　“粥，鸡蛋，一个小笼包，谢谢。”铮铮一边答，一边爬进自己的餐椅，老练地打开折叠餐板，双手起劲拍。
　　看得出心情很好。
　　汪芷静把戚阿姨备在温箱里的食物端到铮铮面前，伸头看着窗外问：“何师傅还没来？”
　　“我叫他不用来了。”莫思樊随口答，他的兴致停留在汪芷静拿出来的完全符合铮铮要求的早餐上，啧啧好奇，“你们先前就商量好了的？”
　　铮铮很是得意的“唔”了一声。
　　“那如果你睡一晚起来想吃别的怎么办？”
　　铮铮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爸爸，“姐姐说说话不算数的是顽皮。”
　　那只小乌龟？
　　莫思樊睨了汪芷静一眼。
　　汪芷静毫无察觉，自顾着急，“他不来了？”
　　小区距幼儿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还有个十来分钟车程的距离，老何不来，那她得提前带铮铮出大门打的，总不能第一天入园就迟到吧。
　　“慌什么慌？”莫思樊鄙夷她，“我不在这儿吗？”
　　“你！”汪芷静吃惊得舌头都打了个结。
　　看见她的反应，莫思樊有些赧然，儿子是他的，很平常的一个送他入园的举动居然也会让人倍感稀罕，证明他这个当父亲的的确当得有些失职了。
　　“今天我送铮铮去幼儿园。”他淡了声气说。
　　……
　　好吧，他想去就去吧。
　　汪芷静挠挠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结果真还被她料中了。
　　首先就是送到幼儿园，把铮铮交给门口迎接的老师时。老师笑眯眯看着铮铮松开她牵着的手，再从莫思樊手上接过铮铮的手，蹲身谆谆教他说：“和爸爸妈妈再见。”
　　呃，错了……
　　汪芷静正要解释，铮铮已经挥开了小手，“再见！”
　　一脸慈父笑容的莫思樊似乎也没留意到老师的口误，挥挥手，用罕见的温柔语气说：“拜拜。”

　　“走吧。”转回头，他对汪芷静说，声音里还残留着几丝温和。
　　汪芷静有点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我送你回去。”
　　她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来了这么几个月，就算没见到也听说了周一是他最忙的时候，能在百忙之中抽空送铮铮已是难得，再要他送自己回去就属过分了，何况……
　　“这边公交挺方便的，我自己搭车回去就行了。”
　　“不要紧。”莫思樊已经大步往停车处走去。
　　“莫先生，”汪芷静紧跟上去，迟疑着说，“真不用了。今天是铮铮第一天入园，虽然在家里是说好了的，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想……我想，呆会偷偷进去看一看，没什么状况再走。”
　　莫思樊停住脚步，回望汪芷静，脸上浮出一缕嘲讽。
　　就知道她有猫腻。
　　平素要么简简单单用根皮筋把头发扎成一束马尾，要么就干脆披肩，今天不仅别致地盘成型，还夹了枚俏皮的卡通狗发卡在上面，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她在低胸的无领毛衣外面罩了件黑色羽绒服，样式很普通，看得出应该是穿了些年份的衣服，因为她系上拉链的时候，衣服明显显小，但就是这种紧缩，反而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了身材的曼妙，在这个恻恻阴寒的冬日，遥遥给人一种伊人在水一方的雅致。
　　加上不留心压根就不会发现的淡淡容妆，连向来不屑于小儿女琐碎的莫思樊都耳目清新，平白升起份“却嫌脂粉污颜色”文艺情结。
　　----他不信她单单只是为了送铮铮入园就穿得如此特意。
　　但又无法驳斥她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随便你。”冷冷地抛下一句，他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汪芷静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她没说错什么呀，本来也就是这么考虑的。铮铮已经很久没上幼儿园了，即便之前做足了准备工作，但意外总是无时不在，加上他又有自闭症，万一不适应幼儿园的生活，闹起来或是犯了病，总得有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安抚吧？她原本就打算在幼儿园附近溜达一上午，确定情况正常之后再去赴海宁的约。
　　绞尽脑汁也没算到怎么就犯了莫思樊的忌讳。
　　好在她不是一个纠结的人。
　　围着幼儿园绕了一圈，给铮铮买了两个SUV的回力车模，其中一个就是莫思樊开的车型。上次小家伙和天天玩时，看见他那一整套奔驰的回力车，虽然嘴上没说什么，目光却很是羡慕，汪芷静不赞成孩子玩具过多，玩花了眼，但也不乐意由着铮铮去眼馋别人家孩子的东西。这种心理很矛盾，铮铮的玩具也在这种矛盾中渐有泛滥之势。
　　跟着她又绕幼儿园转了一圈，没听见哪个班上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也没听见老师的喝斥声，这才慢悠悠找了趟直达的公汽，晃到海宁所定的位置。

　　海宁今天的案子不麻烦，他才回国不久，知名度不高，接在手上的都是一些标的额不大不小的官司，打得他很是有些无精打采，奈何这行都是这样，聚沙成塔，集腋才能成裘，再小的案子，对未来都是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只是饭局就能免则免了吧。
　　相比和当事人继续说些应酬话、讨论其实很无味的案子，他当然更愿意和汪芷静脉脉吃一餐饭。
　　隔了四年的光阴，她和他一样，已经蜕去了校园里的青涩，烙上了社会人的印迹。可和海宁接触到的其他同龄学妹相比，不知是不是经历太多的缘故，海宁总觉得在她温润娴静的背后，藏着一种世故的黠慧，在魅力上将整个人拨高了老大一截。
　　这点认知在他俩重逢当天体味尤为强烈，让海宁一下子就把三四年里已经越压越低的情绪烟一样放纵了出来，在心里氤氲开最初的喜欢。
　　他想，他的确还是喜欢着她的，尽管她现在只不过是个保姆，可他自己的出身又有多高贵呢？他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同一类聪慧而隐忍，不甘人下，只要有一点点阳光就要尽全力争取活得璀璨辉煌的人。
　　远远看见坐在西餐厅落地窗前的汪芷静，半低着头，似乎是在玩手机，正午的阳光纱一样披在她身上，给原本有些单薄的侧影蒙上了一层灵动的色彩，真真一幅天然油画，油画中的女子花开正当季。
　　海宁笑起来，加快了脚步。
　　手机却在裤兜里突突振动。开了一上午的庭，裤兜那位置的腿根都快给振麻了，休庭后他急着见汪芷静，所有的来电全忘了回，要不是这个来电他还想不起误了多少事。叹口气，一边掏手机一边继续大步往餐厅去，心想坐下后就该给汪芷静说抱歉了。
　　那么多来电，一一回过去，总得说半个来小时吧。
　　“你好。”号码显示是个陌生来电，海宁还是很礼貌地接通。
　　“你好，我是莫思樊。”
　　……
　　海宁的步伐越走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