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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前事暂且不提,弁袭君这回伤重如此,杜舞雩总觉得自己是免不了责任。
      明明一路相随,见他行路都难以平稳;明明知他失了一身功体,单打独斗还敌不过一个莽夫,却因不愿现身之故让他一人面对强敌。虽已运力几番助他躲过剑芒,终是因走位之差而来不及免他受那一掌。
      倘若能愧疚得纯粹,他便也可日日傍在那人身旁,嘘寒问暖悉心照料;倘若能恨得纯粹,他便也可撒手不管任他负伤流落,一听天命,抑或是直接了结那人性命。然而百年种种,陈情纠缠,杜舞雩既已知晓这人所为的一切都只为情根错种于一个叫祸风行的人,加之这次死而复生又受其恩甚深,那么在他垂危之际,却也是万万下不去手取他性命。
      祸风行。一个杜舞雩不愿记起,弁袭君无法忘记的名字。
      杜舞雩尽力将又起翻涌之势的前尘往事压下脑海,想到可以去看下花千树的煎药进展,方才踱出几步,却又蓦然听见房内传来了细琐动静。
      稍作迟疑,他提息走回房内,回应他的是一室寂然无声。
      弁袭君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浓密而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不似睡着时平和安然,倒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苍白的肤色上已浮起一层薄汗。
      药力刚猛,他已无功体抵挡重新疏通经脉之效力的疼痛。然而他又是清醒的,便连呻吟都忍着。
      杜舞雩忽然闻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心中一惊,立即就去查看弁袭君胸口的伤。然而伤口未裂,涂上的药物也被吸收了些,这血腥味又是哪儿来?
      弁袭君睁了双目幽幽看他一眼,复而闭上,也不说自己哪里疼。
      这便是他的脾气。
      杜舞雩想了想,大略明了这血从何而来,霍然将盖住弁袭君身体的绒被掀了半侧,如他所料,一眼就见弁袭君抓着床单的手指处斑斑血迹。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已经掀翻掐断了好几根,还有些形状不规整的染了些血留在近乎透明的指尖。
      昔日的圣裁者喜欢将指甲留的修长漂亮,当时的祸风行虽然不能理解他这样的行为,却也听鸠神练赞叹过弁袭君的美甲能力。现下要不是药劲太厉害让弁袭君不假思索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以缓解这疼痛,他断然不肯折损这指甲。
      然而指甲一折,手指指尖处又是另一番剧痛,偏偏弁袭君一声不吭。
      杜舞雩不忍见他这般痛,抓着他的双手,先撕了些绷带缠住已经流血的伤口,又拿了把小巧的剪刀,一刀一刀地,为他把残余的那些超出手指的指甲剪掉。
      杜舞雩握惯了剑的一双手做起这种琐事时自己也不免别扭,完事时才想起刚才怎不让花千树来照看他,自己去煎药就好。一抬头,却见弁袭君不知什么时候又睁了眼注视着自己,目光如一泓不泛涟漪的深泉,幽幽流转,像是要将所有伪装都冲刷了去。
      直到见到他异色瞳仁中倒影的金属色面具,杜舞雩才安心了些许。他默然立身离去,弁袭君也无话相询,两人从头至尾皆是无言以对。

      由于当时弁袭君伤重,杜舞雩找栖息之所找的匆忙,这处屋子不但光线欠佳,还地处风口,时不时便可一见风灰(……)。煎完药的花千树,亮丽不复,只能说是灰头土脸。
      再美的女人,灰头土脸时总是不好看的。然而一个女人最动人的时刻却又不一定与美丽有关。沉淀了数十载经途岁月的鹤发鸡皮的老妪,为将要远去的游子彻夜缝衣以至一夜憔悴的母亲,或是如今灰头土脸的花千树——都不可不谓动人。
      然而这动人,却是为了一个无法再动心的人。
      杜舞雩沉沉一叹,只觉世事无尽弄人。他不欲再陷入被弁袭君注视时的尴尬惶恐,除去每日例行的敷药,在那人康复之前干脆就让花千树去照料他,自己则是能少见就少见。
      花千树自然乐得如此。
      一月过后,弁袭君已能下床行走,对于一个失去功体的人算是恢复甚快。这日他喝了药,花千树收了药碗刚欲走,被他唤住:“太夫。”
      “公子?”花千树停下脚步。
      弁袭君闭眼,沉默了许久,问道:“太夫能否实言以对,当日的逆海崇帆,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花千树轻轻一笑,“我当日不是说了,已经时过境迁……”
      弁袭君沉声打断:“太夫。”
      此时的弁袭君不过一身素色的粗衣布服,长发也不扎起,只是柔软地散落在双肩便不去顾它,又加之重伤未愈,看上去的气势还不如寻常官宦家的公子。然而这一声仍是让花千树无法再说下去。
      弁袭君叹气:“希望你如实告知。”
      花千树默然片刻,声带勉强,“实话便是,逆海崇帆被灭后群情激奋,百姓誓要为无辜丧命的三十万人讨回公道。不仅天谕地擘台被拆,还……”
      “如何?”
      “在他们眼中逆海崇帆的每一个人,无不是凶手。寻得到尸首的人便被挂在城门口,接受日晒雨淋鞭挞三日,面目全非;只寻得到尸骨的,便被人从地下挖出来挫骨扬灰,直至尸骨不存。”
      弁袭君只觉一阵窒息,眼前的天地混沌一片之际花千树已扶住他,心急道:“公子!”
      弁袭君摇了摇头,“我无事。百姓有此作为也属情理之中。只是……”他忽然停顿,语气郑重肃然,“求太夫帮我一个忙。”
      自花千树认得弁袭君那日,就未曾见过他有求过什么人。此时逼得他用这低声下气的一字,必定是不同寻常的要事。她点头应允,心中已有非做到不可的觉悟,“公子请说。”
      弁袭君道:“午时三刻的日光将地擘台投影于大地一点。而这点的下方,藏匿着一个地理环境奇特的溯风洞,溯风洞中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离去前怕那处受到灾祸殃及,便由孔雀印开阵以护,并注入毕生功力以防外力侵袭。虽是如此,由于那处溯风洞尚属逆海崇帆领域边缘,听你方才一说我甚感不安。还请太夫为我前去确认一番,此地是否无恙。”
      “原来公子一身功体便是……付诸于此。”花千树消弭心中的愕然,语蕴豪情,“太夫定不负公子所托。”
      直至望着那朵金中镶红的身影出了门,弁袭君都没有放下手中攥紧的布条。
      阵法必有破绽。皂海荼罗大阵如此,他为护住祸风行尸身而所开的阵法亦是如此。然而他所开之阵唯一能入阵眼的破绽在于阵内,从外部而攻非常人之根基所能及。加之阵法又有他数百年根基加持,这样想来,理当无虞。
      却不知为何,总心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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