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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树底是天涯·第四章
在我们即将出发前往羊角湖继续寻找线索时,闷油瓶突然消失了。
“啥?这怎么可能!”胖子听了这件事,大声嚷道,“他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未必不可能,别忘了他可是专业失踪人员。”我没好气道。
“就算他是失踪专业户,那也仅限于在斗下好嘛,他在地面上的时候乖得就像只兔子。”
“我在想……”我沉默了一会后对胖子说,“小哥可能已经恢复记忆了,他在湖底的寨子里一定看到了什么能触动他的东西。”
“有可能!”胖子用胳膊肘捅我,“你记不记得他那天从湖底上来,脸色特别难看。”
我点头:“其实他这几天的行为一直很奇怪,昨天莫名其妙地跑去那栋废楼的事也是,只是我们没有太留意。”
“那接下来怎么办?”胖子问我,“拿胡萝卜钓兔子?”
“钓你大爷的兔子!”我一掌拍到胖子背上,“你到底有多不把小哥当人?”
“如果他真的是记起了什么,先我们一步去了羊角湖,那还好说”我说,“就怕他去了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
“比如那个和羊角湖相连的更大的湖”
胖子点头,说有道理。
“那我们现在就进山?”
我想了想,然后让王盟带着两三个伙计留在村子里打听闷油瓶的消息。毕竟我们并不确定闷油瓶的具体位置,也许他想起来的事根本和羊角湖无关。若是他还有点良心,那他怎么样也该再回来找我们。留王盟在这里,至少不会让我们就这么错开了。
对王盟交代完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和胖子还有我的两个伙计由阿贵带着,再一次进山去了。
山里下过了雨,地上的草又长了不少,里面的虫子也孵化出来了。这本来倒是没什么,但是这次进来,闷油瓶并不在我们身边。没有了“老闷宝血”的保护,每个人身上都几乎要被咬烂了。
这个时候胖子就开始念起了闷油瓶的好处,我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心说我们带着这么多装备,出发的又晚,弄不好等赶到湖边的时候,闷油瓶都已经勘测完回去了。这么一来一去,不知道要错过多少时间。
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该在闷油瓶身上植入一个GPS芯片,那样找起来才方便。
胖子走到我身边,对我说:“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要我说,小哥人虽然冷淡了点,但也不是不知好歹的,我们平时怎么对他的,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知道我们都是向着他的。再说我们这次是为了他才来的这里,他不可能招呼都不打就一走了之。”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他失踪的理由啊!”听胖子这么说,我心里突然就起了一股无名火。我何尝不希望闷油瓶现在正好好地跟在我们身边啊!
“被绑架了!”胖子突然道,“天真,小哥被绑架了!”
“你开什么玩笑,小哥什么身手!”
“再好的身手也顶不住有人要害他啊。你想,楚光头只是来这里打探小哥的消息就被人盯上了,而小哥本人来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我们四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抓走小哥?”
“也许……”胖子说,“没有时间了?”
之前小哥骤然失忆时就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那个时候我和胖子琢磨了好些日子,却都想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而现在胖子把它用在这里,却并不显得突兀。
我心说万一胖子说的是对的,那我们现在就等于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为他们绑架闷油瓶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不去羊角湖边看看,我总是不死心的。
胖子看出我的纠结,就对我说:“你也别多想了,要是小哥真的被绑走了,外面条条大路通巴乃,你上哪去找他们?”
“……”
“而且就小哥的身手,逃出来也是早晚的事,你就别瞎担心了,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往后,我们几个接连赶了两天路,到了湖边。我已经做好了见不到闷油瓶的心理准备,但是做准备是一回事,真的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这下子,我终于能确定,我们是真的把闷油瓶给弄丢了。
不过胖子说,如果闷油瓶回了村子,那里自然有王盟守着,用不着我们操心。而我们难得带了装备进来却不好好利用,回头没脸跟闷油瓶交代。我心说这倒也是,就简单组织了一下,和胖子背着水肺下水去了。
水底下和几天前看到的景象几乎相同。我们两个仗着氧气充足视野又好,扎扎实实地绕着寨子里里外外地看了一圈。可惜也没看出什么新名堂。不过倒是发现那古寨里有一栋长相奇特的楼,外面有块碑,碑底的落款是“张家楼主”。
我和胖子怀疑那可能是张家祖宅,但是这会儿闷油瓶并不在身边,我们也无从考证。
我和胖子在湖边搜索了半天,又休整了半天之后就直接喊人回去了。阿贵不明白我们花了大力气搬了这些器材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伙计也都怨声载道的。我心说我自己都弄不明白我这是在整哪样。
我心里憋着气又没处发泄,回来的路上一直阴沉着脸,因此那几个伙计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抱怨。
回到村子里,王盟告诉我他趁我不在的这几天,每家每户都问过了,但是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了,没人能提供线索。
“只有一个人说他那天晚上起来过,是村子最东边的一户人家,里面有个小伙子,他说他那天晚上起来上厕所,老远地就看见村口停了几辆面包车,他也没在意,小解完就直接去睡了。”
“就这么点儿?”我问。
“恩,就这么点。”
“我知道了。”我拍拍王盟的肩,“继续给我守在这,我要到山里去一趟。”
“胖子,我们去找盘马老爹。”
“你怎么突然不管小哥死活了?”走在路上时胖子问我。
“我没有不管他。”我说,“假设那些面包车真的是来接小哥的,那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也是”胖子说,“能不声不响地杀了小哥就没有必要开那么多车来了,随便挖个坑埋了就好……可是他们要是想要了小哥的尸体去研究那咋整呢?”
“你这么大个脑子长着干什么用的啊?”我说,“你觉得小哥这人是活着的利用价值大还是死了的利用价值大?”
胖子被我憋得说不出话,只好问:“那找盘马干嘛?”
我扬了扬手里的布袋:“去确认死人味道。”
我和胖子的运气还算不错,盘马这个老猎人成日在外面乱跑,要是我们来错了时候,还未必见得到他。但是这几日湿气比较重,老头子的关节不行,就待在家里没出去。
他看我们出现,显得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我跟他客气了几句,道:“有些东西想请您确认一下。”
盘马看着我们,略带疑惑地问:“什么东西?”
我先把胖子他们从湖里捞上来的铁块放到盘马面前,然后问:“这个,有死人味道吗?”
盘马把铁块拿到面前,闻了闻,然后摇头。
接下来,我掏出了一只香炉,里面已经装满了炭火。我把炭点着后,把铁块拿到上面去熏,熏了一会,慢慢就有一股味道漫了出来。
“现在呢?”我一边问一边转头看着盘马。
如我所料,盘马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的惊讶。我猜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闻到这味道。
但是盘马接下来却说了一句我让我觉得意外的话。
“味道很像……”他犹犹豫豫地说,“但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一点?”我问,“一点是多少?”
老头子想了半天,最后给我打了个比方,说如果我去配一包药,里面有各种药材,每一味都有它自己的味道,老中医只要闻味道,就能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配方。但是现在我的这包药,还少了几味药材,所以味道不对,但是他不是老中医,我这东西也不是药,所以他并不知道少了什么。
我觉得盘马的样子并不像是在骗我,于是就开始琢磨我是不是想漏了什么线索。
“天真,你是怎么想到这铁块还能烧出味道来的?”我正在思考时,胖子突然打断了我。
我道:“老爹一开始就说了,那些考古队员和他们带出来的盒子里都有这味道。而我们又推理出了那盒子里装的东西应该是这些铁块,所以才觉得这铁块上应该也是会有味道的。但是刚才老爹否认了我的猜测。”
胖子说,“你的炉子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你早猜到会这样。”
我“嗯”了一声,继续说:“我只是在担心,如果老爹说这上面没味道,那怎么办。后来我想,也许闷油瓶身上有那味道,并不是因为他的体质有多特殊,而是因为,他在火里就接触过了那个铁块。”
“对啊”胖子一拍大腿道:“那个时候火里的温度高,铁块也就受热了,发出了这种味道。”
“没错,那个时候我们急着救小哥,没有注意这味道,后来云彩给小哥上了药,草药的气味就把这个给盖住了。仔细想想,那天从头到尾只有小哥碰过那块东西,所以只有他沾上了那种味道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又琢磨了一会,“分子运动理论你知道的吧”
胖子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拍着桌子对我吼道:“你他妈的能别欺负我这种没有读过书的大老粗吗?上过大学了不起啊?说人话!”
分子运动理论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阐述了气体分子在永不停歇地进行无规则运动。因此,如果盘马老爹口中的“死人味道”真的是气味的话,就算一开始只沾在闷油瓶身上,但是他吃喝都和我们在一起,没道理我们两个身上就一点也没有。
我又用胖子所谓的“人话”重新解释了一遍分子运动理论,然后顺便还提出了我的顾虑。
没想到老爹却说:“你们在一起,身上当然有一样的味道,但是你们身上的很淡”
我心说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两个猜了半天。
“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顿了顿,道,“到底还差什么?”
我和胖子坐在老爹家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好老爹性子不急,坐在一边抽着旱烟唱着瑶族的民谣。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老爹唱的歌,曲调很耳熟,我就开口问他那是什么歌。
“这个呀,我们这里人人都会唱,用普通话说,就叫‘密洛陀古歌’。”
我一听,这名字忒耳熟,好像以前在某个研究民俗的电视节目里出现过。
“老爹,这歌里唱了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盘马就把歌里关于密洛陀开天辟地和造人的故事向我们粗略地讲了一遍。我心说这不就是盘古和女娲的故事的结合体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是,每个民族都会有他们自己的信仰,有他们自己的神和图腾,虽然这些神的功能都大同小异,但在每个民族里,这些神的地位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种故事,我们这些异族人,听听过也就忘了。
又坐了一会,突然听见胖子发出“啪”的一声,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手里躺了一只吸饱了血的花斑蚊子。
“恭喜你,帮我们报仇了。”我低低地说了一句。
“你也被咬了?”胖子凑到我身边,“咬哪里了?没见你抓啊。”
“痒一下就好了,一年多以前开始,我被虫子咬了之后就都好得很快……”我边说边啜了口水,“这些年什么伤没受过,还能怕蚊子咬?”
说到这,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我放下杯子拿出随身带着的短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
手掌很快就出了血。
“我靠,天真,你在干嘛!”胖子大声嚷道,“想不出答案也不用自残吧?!”
“你自残就自残,也别学小哥啊!”胖子说,“他那是专业放血,你这撑死也只能算是邯郸学走路。”
我不理他,心说邯郸学步居然可以用在这种地方,我还真是长见识了。我一边想,一边提起手掌把血滴在了还在持续散发着异香的铁块上。
接下来我又把铁块拿到炭火上烤,很快我的血就开始蒸发。
“老爹,你闻闻,现在像不像?”
盘马一闻,立马就变了脸色:“就是这个味道,不会错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看着我,表情变得极端的惊悚,好像我突然变成了索命的恶鬼。
胖子安抚了一下盘马,然后看着我道:“我操,天真,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皱着眉,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猜的。”
“这个猜想,从脑子里闪出来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要说清楚却要费一些时间,你们都安静一下,我来解释。”
盘马听我这么说,又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但是却坐得离我非常远。我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强求。
“为了安抚老爹,我先说我们推断的结论。”我看两个人都没有异议,就简短地把我们之前推理出的考古队被掉包的事给说了一遍,同时也告诉了老爹我们已经在羊角湖底发现了尸体。
“所以老爹,并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人,只是他们在搬运的东西刚好散发了这种味道。让你误会了这么些年。”
这个时候,盘马才慢慢放松了下来,显然是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说法。
“接下来说我为什么认为缺少的那东西是我的血。”
“首先,我的血时不时会有驱虫能力,这个你知道的吧?”我问胖子
胖子点点头:“不过你那血,时灵时不灵的,有跟没有差不多。“
“这个,我研究过了,我的血只有在我被虫子攻击过之后的几个小时之内才会有效。”
“如果非要解释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我可以用免疫学的知识来解释。”
能联想到免疫学的知识,是因为我有一次路过防疫站才偶然想到的。
假设我摄入了某种抗原,一段时间后体内就有了能针对这种抗原产生抗体的免疫细胞(在生物学上称为B细胞),它平时是以所谓“记忆细胞”的状态存在的,如果我在什么事都没有的情况下放血,那我的血里自然不会有抗体,也就不能用血里的抗体去对付那些千奇百怪的虫子们。但是假如我先受到了一些虫子的攻击,那么我的“记忆细胞”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转换为“效应细胞”,产生特殊的抗体。这个时候再给我放血,我就能抵抗一部分的虫子了。
因为有“被虫子咬”这个先决条件,加上我的抗虫能力是后天获得的,所以效力比“老闷宝血”要差了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他只要不是失血到昏迷,基本上靠体表发出的味道就可以对抗陆地上普通的虫类,而我则必须像现在这样,才能达到相同的效果。
当然,我向胖子和老爹解释,基本上不会用到这些复杂的专业名词,我只是通过不断地打比方来说通了整个想法。
胖子算是听明白了。然后他问我:“你说一年多,那肯定有个触发点了?”
我点头:“事情要从我们去七星鲁王宫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我不小心摔到了青眼狐尸的身上,弄坏了它身上的甲片。不仅这样,我还误服了一片。那种甲片的味道特恶心,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想吐,那个时候,我管它叫‘阴西宝帝的丹药’,后来有一个自称‘凉师爷’的人告诉我那个是麒麟竭。”
“准确的说,那应该是麒麟血竭。”
“有什么区别吗?”
“普通的麒麟竭,只是一味有活血散瘀功效的药,在普通的中医院和大一点的中药店都能买到。但是我吃的这一味,却可能是混入过麒麟血的”
“你说小哥那种血?”胖子问。
我点点头:“小哥身上的血,不管是从哪来的,但是从古至今肯定不止他这么一个人有,所以有人拿这种血来炮制丹药,一点也不奇怪。”
“那要这种药有什么用?”胖子说,“驱虫?防腐?变哑巴?”
我在心里叹气,胖子这个人,总是喜欢在别人说正经事的时候来一点无厘头。
“大概是用来变哑巴的吧……”我伸了个懒腰,应和着胖子。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胖子问我盘马会不会有问题。我听了,就问他:“有没有问题,有什么区别?”
“他要是有问题,你等于是在把我们的进展透露给了潜在的敌人。”
“胖子”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所谓潜在的敌人,几乎就等于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在我认识你和小哥之前,你们也都算是潜在的敌人——直到你们成为我的盟友。”
胖子似乎很不爽我这么说,但是想了想,也无可反驳,只能做了个随我怎么说的手势。
“即使盘马没有问题,我们也不能保证他家附近没有有问题的人,即使他家附近没有问题,我们也不能保证这整个村子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必须把事情弄清楚。即使我们找到的并不是真相。”
“我看悬,那老头要是存心骗你,肯定不会让你找对方向,弄不好,连那些考古队都是他杀的。”
“你别忘了,被骗我可是专业的。不管人是谁杀的,至少味道一定没问题。你没有观察老爹闻到那味道时的表情,受到惊吓瞬间的表情是很难模仿的。”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都是你想解开的谜”胖子随手拍打着小路边的枝桠答道。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义无反顾地帮助小哥和照顾我。说到底,我从头忙到现在,只是为了找一个老吴家隐瞒的真相,而闷油瓶,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看胖子要开口,又加了一句:“别跟我说是为了明器,确实你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为了挖明器,但是现在,你根本捞不到一点好处。”
“你这问题还真是问倒我了……”胖子不无感叹地说,“也许就是看不得你们去送死吧。”
“说到底你就是喜欢我们,舍不得我们死。”我说,“胖子,弄不好你的肚子里真的藏了个兔儿爷。”
话音还没落,我就被胖子一脚踹出老远,滚下山坡去了。
当然,这一刻的娱乐也只不过是我和胖子暂时的放松。我们明白,一旦回到村子里,我们就必须作出选择——出去找闷油瓶,还是留在这里等他。
“你说小哥恢复了记忆?”
我点头:“可能性很大。”
“那我们可以在这里给他留下些记号,如果他还回这里,看到我们的记号,就能去外面找我们。”
“留什么记号?”
“当然是小哥一看就知道是我们留的记号。”
“留什么?猪八戒?”我翻了个白眼,“他回来了不会自己问阿贵我们去哪了啊?”
“对哦!还有这一出。”胖子拍了拍脑袋,“这么说,你是决定要出去了?”
我道:“在外面我们的人脉才用得上,而且,我们的目标始终是帮闷油瓶找回记忆,说到底,如果他真的记起来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至于你说的是被人绑架……”
“我借用你的那句话,小哥的身手,咱不担心。”
既然作出了决定,那么我们就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我和阿贵结算了一下我们这段日子麻烦他的所有的费用,然后又交代了阿贵,如果闷油瓶回来这里,务必让他去杭州找我,或者去北京找胖子。
闷油瓶不是白痴,就算没有给他我们的确切地址,我相信他也能顺利找到我和胖子——只要他愿意。
我下山之后就解散了叫来的伙计,第二天,我、胖子还有王盟就踏上了返乡的路。
从巴乃一路回吴圩机场,路上的风景和来时是一样的,但是我却突然地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多一个闷油瓶和少一个闷油瓶,总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王盟一直以来话就不多,但是他的沉默和闷油瓶的沉默是不一样的。
王盟的沉默,是因为他一个人守铺子守了太久,脑子给守僵了,但是如果我放一个倾国倾城还买不起衣服的美女在他面前,他至少会有起码的生理反应。而闷油瓶,他的静默则来自于他几乎静止的内心,似乎人间的一切喜怒哀乐还有贪嗔痴,于他,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就“意义”这个词作一次探讨,他一定会反问我“意义这种东西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回到杭州之后,我就开始四处找人帮我留意闷油瓶的行踪。
潘子这边还算方便,毕竟我们圈内人几乎没有不认识闷油瓶的,但是如果我想动用我同学和朋友的力量去找他,就必须有他的照片,这让我很头疼。我手上只有几张他和考古队员的合照,照片模糊不清也就罢了,可人家要是问起我这人现在长什么样,我总不能回答和二十年前一样吧?
“老板,你到底在干嘛?”王盟坐在铺子里,看着我整个下午都在西泠印社里绕圈子,实在受不了了,就道,“您要是闲着没事想锻炼脚力,要么去隔壁孤山爬坡,要么去对面苏堤压石头,能不能别在这里转圈圈,你又不是泰迪熊。”
“什么泰迪熊?”我踱到铺子门口问他。
“Round and round the garden like a teddy bear……”王盟说,“我侄子最近在受英语启蒙教育,老板,我觉得这句童谣和你真是太合拍了。”
“王盟,你工资不想要了是吧?”
“我倒是想要工资啊,可是你就跟个苍蝇一样在铺子门口转个没完,你说会有客人来吗?”
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已经敢把我比作苍蝇了?!
“那行,你告诉我,去哪弄一张小哥的照片,我要登寻人启事。”
王盟听我说完问题,足足愣了有好几秒。我满以为他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所以就地石化了,但不料却被他的短短一句话给噎住了。
“老板,你傻了啊,咱正对面就是中国美院啊……”
王盟才说完,我就拿起我的双肩包向西湖冲了过去。
用不着去美院,我想起来在西湖边上,有很多靠帮路人画肖像的维生的画家……
我出门后就朝着苏堤的方向跑,还好才过了曲院风荷,就在一家冷饮店门口找到了一个画匠。
我喘着大气,在他画架对面坐了下来。
“大哥,给画个像……”
“老板,您要不先歇歇,您这么满头大汗的,画出来不好看。”
我气结,从背包里掏出两张闷油瓶和考古队的合照,指着上面的人说:“不画我,画他”
“呦,行行”画匠接过闷油瓶的照片,“您要画多大的?大小不同,价格不一样。”
我随手比划了一下,道:“要全身像,你先打个轮廓,细节我来说。”
画匠听了,点点头:“这个先生,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思索了一下,说:“比我的命还重要。”
画匠画了很久,他画得很仔细也很好看。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画出了这幅画,我一定会错觉地以为这是闷油瓶在他忙碌而危险的人生中,终于舍得抽出一天时间,来到西子湖畔,拍下了这一张以满池荷花为背景的照片。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闷油瓶的眼睛。
我和画匠描述了很多次,那是一双淡漠的、和整个世界都没有关联的眼睛。
只是如果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无论画技再纯熟,到底是无法画出来的。我看着纸上稍微多了几分“人气”的闷油瓶,叹了口气,把钱付给了画匠,并和他道了别。
“老板,你画中的这个先生,还健在吗?”
我点头。
“我实在很好奇他的眼睛,有机会,可以带他过来吗?我再免费帮他画一幅。”
“好啊。”我说,“如果我能找到他,我一定带他来这里……”
如果我能找到他。
在我发闷油瓶的画像给我的朋友,让他们帮我留意这个人的过程中,我得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师兄的号码。当时我们都是建筑系的,不过他是研究生,而我只是本科生。我的本科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刚好是他的导师,那个时候导师忙,我的毕业设计基本上都是他带着我做的,所以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我知道他除了对建筑学很精通之外,还掌握着各种千奇百怪的知识。我心说死马当活马医,不如问问他关于那神秘铁块的问题,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我联系上他的时候,他正在隔壁温州的一个施工现场干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电话里隐隐能听到吵架的声音。他告诉我他正在忙,给我留了个地址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说反正温州离杭州也不远,自己开车过去也就三个小时的事,于是两天后,我带着些日用品,端着铁块就上路了。
他留给了我他家的地址,我去的时候正好是周末,但是在他家门口按了很久铃都没有人回应。我又打电话给他,打了两个他才接,说是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这些年下来,我对于各种突发事件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也就慢慢学会了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他不来,那我就只能先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想想自己从第一次下斗到现在,经历的种种艰难曲折,已经不能仅仅用“倒霉”两个字形容了。
第一次读到被誉为二十世纪西方文化三大发现之一的墨菲定律,我心里就无比郁闷——如果有两种或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选择其中一种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会有人作出这种选择。
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在思考推演了无数次后,还是会作出错误选择的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有时候也会不过脑子地作出一些决定,但是结果还是一样走向了毁灭。
就像现在这样。
我吃过饭,又回到师兄家楼下,靠着墙抽烟,一直抽到月亮升上了半空,才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
师兄满头是血地从一辆自行车上下来,吓得我以为是在演丧尸片。
“你这是怎么了?”认出来人之后,我赶紧凑上去询问。
“被揍了啊。”师兄无奈地说,“工人工资发不出,工地上在打架,我在一边就遭殃了。”
他勉强笑了笑:“等很久了吧?”
我摇摇头,然后发现他已经注意到了墙边的烟蒂,就只能尴尬地说:“这不是有点急事嘛。”
到了他家里,我找到医药箱后麻利地帮他把伤口给处理包扎了。
他笑嘻嘻地说:“不是听说你开了个古董铺子吗?难道半途改行当男护士了?”
我拧着眉看他:“假古董卖多了,经常被人砸铺子。”
他还笑:“看来我们一样命苦。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点头,然后就把我手里闷油瓶的照片给他:“这个男人欠了我很多钱,你要是见到他,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这么点事,你发个邮件给我就可以了,至于跑一趟?”师兄捂着头问我,“你这得是有多恨他啊?”
“这不是重点。”我说,“我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
我一边说,一边打开包把铁块递给他看。
“这个东西……”师兄拿着我给他的铁块,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你从哪弄来的这个?”他问,“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问题,但是总感觉上面透着股邪气。”
我简单地把铁块的发现经过和他说了一下,他听了,沉默很久。
“你说,是在十万大山那里?”
我点头。
“瑶寨?”
我继续点头。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他说,“你有听说过布努族的‘密洛陀’吗?”
“密洛陀古歌倒是听过,那个布努族又是什么?”
“布努族是瑶族四大支系之一,在他们的的信仰里,有一个密洛陀女神。”
我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那个女神的故事我已经知道了,那和这个铁块有什么关系?”
师兄很疑惑地看着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密洛陀女神的故事,怎么会不知道铁块和这个故事的联系?”
“密洛陀最初就是通过把铁块放在瓦缸里造人的”
“铁块?”我惊讶道,“这个故事是瑶族的一个老头跟我讲的,他普通话很不好,我也只能勉强听个大概,这些细节我都没有听进去。”
师兄点头:“这个故事,你上网去找,自己就能看个大概。至于和这铁块有什么联系,也只能你自己去判断。不过,我还听说过一个和密洛陀造人相关的传闻,你有没有兴趣?”
我心说有门,就道:“当然感兴趣”
“密洛陀的故事,说到底也只是个传说,遇上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轻易去相信的。但是总有一批人,喜欢对这些古老的神话刨根问底。”
我点头,想着确实是有那么一大批无聊的人,喜欢做这些事。
“虽然我也只是听说,但是那些人,真的在十万大山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据说是一种玉矿。”
“玉矿?”怎么越说越离题了?
“据说这种玉矿,有一种类似于‘克隆’的功效,如果把一个人放在那玉矿里面,慢慢地就会演化出另一个和本体相似的人来。”
“那本体呢?”我问。
“通过这种‘克隆’方法得到的‘克隆人’,和本体是不能同时存在的。所以,如果拿活体去克隆,就得不偿失。但是,如果拿一具尸体,或者一个将死之人的躯体去克隆,就有可能使本体复活,或者得到永生。”
“克隆出来的人,和真人没有区别?”
“有很大区别,克隆出来的人,相当于医学上说的植物人,而且克隆人几乎连自主呼吸都不能,更别说有智商了。”
“那要怎么办?”
“据说是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处理,还要被安置到特定的地点,进行进一步的反应,才能真正复活。”他看了看我,“我只是知道个大概,也许有哪里说错了,你听过也就忘了吧。”
我点头:“问个问题,最后的传闻,你是从哪听说的?”
“我研究生毕业后,经常拿一些公司的课题回学校给导师做,几年前的一天,我路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谈论这个。我很感兴趣,就站在门口听了会……”
我又在师兄家和他聊了会天,师兄想留我在他家住一夜,我刚想答应,手机就响了。
我看来电显示是胖子,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有急事,胖子绝不可能给我打电话。
我接起来“喂”了一声,然后就听到电话里传来胖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天真,我找到小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