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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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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静默里,我终究忍不住率先抬头。景苏眸中忽地大雾弥漫竟是有几分不甚真切的迷茫。我强撑着不愿挪开目光,他却已垂手放下床幔。
隔着如纱般的幔帐,他缓缓道:“你歇着吧。这里是梁都城外空音山,虽里凡尘依旧近了些,却也是个修养神魂的仙府。三日后,我带你下山再替你做打算。”
“嗯。”我答得含糊,不想泄露浓重的鼻音。
幔帐外离去的脚步声极轻,我背过身仔细辨认到再不可闻,才把头埋进枕头任由眼泪落下。
心魔什么的似乎都不必我来操心了。昏昏沉沉中,我强迫自己笑了笑,想着九重天上的神仙除了有些呆板,其实尾实比魔族厚道。
到夜里的时候景苏仍旧没有再来,我挣扎着爬起来。当然我不是要找他,而是我如今法力解数被心魔夺去只如凡人,睡了一整天后……饿了。
借着从竹帘缝隙泄进来的依稀月光,我打量这间装饰得极为精简的屋子。临窗的案几上安置着笔墨,一旁的书橱上也似摆着几本线装的古本。除了一应的乌木家具,屋内还挂着一幅山水图,落笔间不乏锐意。
我评品半晌确信这个“仙府”估摸是没有吃的,推开竹门才听见古琴淙淙。想来这门上加持了仙印,隔音效果甚是有用,琢磨赶明儿学了我也会去再碧墟装一装,青族那般魔族整日着实太能闹腾了。
我循琴音而去到后院才停住脚步。竹林之前,华发白衣的男子仙姿玉貌。他指尖如穿花般拨动琴弦,银色的月华流泻于他袍袖衣袂,堪堪可以入画了。
我刚想道打扰,白衣人已停了琴音。他转头看我,白发静静垂在肩际,连眉目都带着苍灰,安静清冷。然而,等我再看定睛却发现那眸中只沉浮着清浅平易的笑意,仿佛刚才月下一瞥不过是我错觉。
我估摸着眼前人应该是景苏的朋友,按景苏在天界的地位,大抵相交的都是些上古尊神,能套个近乎总是好的。于是,我虽怀着冒昧,却着实循着十分礼节从琴台之侧竹几上取过备在那里的茶具。
茶香幽幽袅袅氤氲在白色的烟气里,白衣仙人含笑看我一副自顾自地煮茶,从容耐心,仿佛我同他相识已久。
待我将透着莹碧光泽的茶杯递到他面前,他亦毫不客套地伸手接过,浅浅啜了一口,温柔的语气里带着赞扬:“琉璃今日品过公主手艺,方觉得自己竟似从未好好品过茶。”
我一怔,却低头作谦虚。
其实煮茶这门手艺是梨音的长日养在宫中无事自个儿学着玩的。
萧衡很忙的时候常常来去匆匆,而歇脚的时候却喜欢喝喝茶。所以,后来长宁殿终日备着茶,我的几个口味刁钻的皇兄甚至父皇无事都趁着萧衡不在的时候来讨着喝。日子久了,我才大抵晓得自己煮的茶大概还算不错。
我一面回忆,一面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唇齿间幽香绵长,只是可惜吃不饱。抬头看向一脸怡然的琉璃神君,话锋一转趁机捡了奉承话说:“琉璃神君的琴音动听,今日得闻亦是才晓得景苏上神怕是白担了司掌音律的好名头。”
琉璃不以为意地笑笑,眸里带上几分有趣:“我听说你涅槃之后,灵识重生记不得前尘了,莫非你还听过景苏的琴?”
我被他反问的一愣,略略沉默才勉强端起笑:“我从前的夫君,我听过他的琴。”
琉璃苍灰色的眸里掠过一丝体贴的歉疚,语气越发轻柔:“我大抵晓得你的事情,不过那萧衡既然是景苏的转世,自然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神君说笑了,苍梧虽然孤陋了些,却还晓得景苏上神自天地初开历经红尘素来清寂,怎会同一个凡人混淆。苍梧虽然常常犯糊涂,清醒得时候也清醒得很。”
听我我一字一句说来,白衣人却嗤笑了声,放下茶杯望着我道:“你这话放在万年前,但凡天帝不允我也要称是。只是,你此刻一心眷念你那凡夫,不晓得千年前的事情打听了多少?”
“神君此话何意?”
琉璃侧眸望着我,唇畔笑意愈深。
“我听说你身边有位叫祁夜的魔君,他莫非不曾告诉过你前尘?”
这反问来得莫名其妙,我先是有些疑惑琉璃是如何晓得祁夜。
最后却想起来我确实追问过祁夜前尘。而祁夜也陆陆续续说过许多,譬如我从前坏了景苏姻缘等等。但是问到细节时,他问一次便有一个版本,几番下来我渐渐看出来他不过是逗我玩。
只是,我远远低估了他脸皮厚度,再一次一本正经瞎掰被我戳穿后,他一脸深沉道,其实前尘如何当真不重要,你瞧他现在甚至不肯多看你一眼便晓得了。太清境是什么地方,你曾在那跟冰桩子一样立了七天七夜,他若是连这都感知不到真是白瞎了他上神的身份。苍梧,你要弄清楚,他早就不是萧衡了。
他这话连消带打戳到我心窝子里去。我刚想骂他君子不诛心,却想起来这货就是个以无赖无耻为荣的魔族。况且,我虽然一直觉得祁夜虽然素日话多了些,可还是挺能讲道理的。更况且,他道理讲不过我的时候往往还打得过我,所以我私心里挺愿意相信他。
因而,如他所言。我安心当我的苍梧,再没追究那些前尘。
“公主回魔界这百年,可有想过你彼时将星辰逆转,撼动诸天命理,多么大的阵仗为何区区千年便再无人提及。你如今还可以出入九重天,回到青族仍旧是公主之尊,这些是否于你来得太过容易。”
琉璃的声音极轻,仿佛叹息。
“你且好好想想,有时候亲疏,未必是用眼睛便看得清楚的。”
我端着杯子思绪乱作一团,刚想开口追问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转过身去,白衣玉冠的神仙依旧是白日那副清寂模样。
琉璃挑眉,一副兴致盎然地模样开口问道: “你不是下山去寻心魔了么,怎的这么快回来了?”
景苏琥珀色的眸一黯,我好像略略晓得那是他不高兴的意思。我从前迷恋萧衡的紧,没事的时候琢磨他各种小习惯成了我的习惯,现在换了景苏还留着这察言观色的习惯,当真是糊涂了。
我分神刹那,他已丢下一个纸包到摆着茶具的案几上。雪白衣袂翩然,转眼身影便转入竹林里。
“今日天色太晚,我便是明日再去怎的。琉璃,你近日委实话太多了。”
远远传来的声调清冷的声音,琉璃却毫无在意般扑哧笑了出声。
我的注意力落到那纸包上,隐隐的香气几乎让我立即反应过来里面是我极喜欢的玲珑阁的栗子糕。我暗道大概是景苏买来当茶点的,我虽然从前迷恋他转世,却还是觉得自己的温饱比他们上神的风雅作派重要。
我看看四周确定他当真走远了,喜滋滋开始拆包装。
琉璃抱起古琴,临走前含笑道:“外间风凉,你带回屋子里吃便是。”
我咽着糕点,点着头觉得琉璃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神仙。
他看我狼吞虎咽,也不管我在没在听,若有所思道:“你若是见过景苏万年前的样子,决计不会说他此刻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