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入掌心》依芳

3、第三章

　　一年忙到头，也就只有过年的这几天能给人几分闲适的感觉，溢彩帮母亲把碗刷完，又和母亲不紧不慢的聊着天，不自觉便有些犯困。自许父出事时她回来，一米六五的身高有一百斤，这三年忙下来，也就只剩下九十二三斤，许母看见她眼底的黑眼圈，心疼得不行，赶紧就把她往卧室推。“这下午也没什么事，你睡个午觉起来，晚上……就不用回去了吧。”

　　她倒是想不回去，只是不知道顾靖宁会不会打电话来。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被摁在床上，许母又坐在旁边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倒是闭上了眼睛。

　　只是午睡总是不能让人睡得踏实，纷繁之中仿佛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梦境，时间似乎被扭曲着回到了之前，那时，她还在国外，还不知道即将失去父亲，也不知道世界上有顾靖宁这么一个男人。

　　还记得当时她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母亲一个电话打来，也不开口，只是哭，声嘶力竭的哭，哭完了才哽咽着说：“小彩，你快回来……你爸……你爸没了……”
　　她还不太明白。“妈，什么叫爸……没了……”
　　“你爸……啊……你爸他自杀了……”余下的就只是许母啜泣的声音。

　　她握着话筒却完全理解不了母亲的话，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了。她买了机票飞回来，面对的就是父亲的遗体，即将垮掉的公司，追款的供应商，客户的律师函，以及政府监管部门的责问。

　　无论是贫时住狭小的土屋，还是许父借改革的春风发了财，许母从嫁给父亲时就是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她的天地，始终只是厨房卧室那小小的几个地方。

　　突然而来的灾难，似乎除了哭和芒然，母亲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其实她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浑浑噩噩的听安叔的安排办完父亲的葬礼，又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和神情茫然的妹妹，她一下意识到，这个家，只能靠她撑起来了。

　　她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理清了公司面临的难题，正嘉是许父一手创立的公司，以设计、制作、安装特种设备为主要业务，许父在自杀前五年迷上了赌博，开始是拆东墙补西墙，后来就是在设备制作上偷工减料，最终借无可借，退无可退，只能一死以前解脱。

　　公司的银行帐户已经为零，而且还欠着供应商的货款、工人的工资、以及许父在设备制作上偷工减料被监检机构发现后的罚款、客户的索偿……

　　摆在溢彩面前的法院传票就有十份。

　　面对这一切，她一个在国外学设计的本科生也是心里惶惶然，每一个地方都需要花钱，可是最缺的，也是钱，整夜整夜的失眠，她想不出办法，也曾在午夜时偷偷的哭泣。然后看见母亲在卧室抱着父亲的相片低低的哀嚎，而妹妹，小小的缩成一团，怯生生的，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样子。

　　有人说人会在某一瞬间长大，大概就的就是指的这种情形。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也不需要多沉的重量。

　　流光是在一个下午出事的，她被一个供应商派人带走了，正嘉欠供应商两百多万的货款。“不还钱，就不放人。”这是供应商派人带给她的话。附送的一段视频里，流光被吓得缩在角落，不断的尖叫。

　　“溢彩，溢彩，你要救你妹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一定要把你妹妹救回来……”

　　溢彩发现在那一刻，她什么都可霍出去，卖设备，卖房子，卖她自己，只要能卖掉换成钱的，都卖了。

　　所有的钱花出去，公司规模预计会缩小一半不止，正嘉的麻烦总算少了些，但却仍然有一个最大的麻烦，顾靖宁。

　　耳边一道声音一直响个不停，溢彩陷在梦境里怎么也醒不过来，却恍惚想起这正是顾靖宁来电的声音，她一下清醒过来，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墙上的挂的钟时间指着五点，一个未睡完的午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溢彩摸索着摁下接听键，顾靖宁的心情不太好，冷冷的几个字：“人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不知道谁在这过年的当口敢惹顾大少爷生气，溢彩有些幸灾乐祸。“在妈妈这儿。”
　　“马上回来。”
　　溢彩沉默了几秒。“可以晚饭后吗？”
　　“你忘了合约怎么写的吗，或者你不识字，许溢彩，你自己去翻翻字典，什么叫随叫随到。”

　　溢彩正要开口，听筒里却只传来机械的嘟嘟声。

　　溢彩穿上衣服，又把围巾围好，倒不是怪顾靖宁，当初的协议没人逼她签，只是五年的时间，还有两年，两年，还要怎么熬才能熬完。

　　穿戴好之后不敢出门，这两年许母对她住在外面颇有微辞，她要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许母非削了她不可，推翻了N个方案，打开门却发现母亲正好拿着钱包下楼买东西，溢彩咬咬牙留了纸条，抓起车钥匙溜出了门。

　　一路开回去天已经黑了，溢彩站在顾靖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了几次才来人把门打开，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黯淡的光线从阳台的方向传来，顾靖宁的轮廓在这阴暗的空间中并不太清晰，只是他浑身散发的不爽快的信息，让溢彩的心往上提了提。

　　“你吃了饭没有。”溢彩看着整立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问。
　　“没有。”
　　“那……你想吃什么？”
　　“随便。”

　　顾靖宁饮食起居有些考究，入他口的，也只是那么几家饭店而已，从中选一家，想来是不会错的。“那我让百盛居送来，你看行不行。”

　　他睨了她一眼，口气不屑。“你就只会叫外卖吗？”

　　顾靖宁大部分时间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是这个点明显可以把他划分为不正常，一个男人不正常起来，就难伺候多了。溢彩不敢再替他下决定：“那你想吃哪一家的。”

　　他瞪着她，古怪的呵呵了两声，大步踏进书房，把门甩上。

　　砰的一声巨响，溢彩犹豫着还是叫百安居送餐来，又在客厅站了一会儿才去把灯打开，空寂黑暗的屋子一下亮敞起来。顾靖宁的屋子每天都有钟点工才收拾整理，只是大概今天他的心情真的不好，偌大的一个客厅，被弄得有些乱糟糟的。

　　溢彩蹲下身开始收拾，她这几年忙着工作上的事，收拾房间的次数并不太多，只想起以前还在国外的时候，同租的男生也是大大咧咧的不爱收拾，偏偏弄乱了却会诚恳的道歉，还会茫然无辜的看着她，于是责骂的话便再也开不了口。

　　很多时候便会一起做大扫除，一个扫地，一个拖地，收拾整理归纳，伴着轻快的音乐，那样简单的快乐，溢彩有时会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有声音从旁边传来，是顾靖宁的电话，溢彩并未起来，那铃声却一直不停。偏偏书房又传来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溢彩过去敲了敲门。“你的电话。”

　　一会儿之后传来顾靖宁的声音。“拿进来。”

　　溢彩抓起电话给他送进去，顾靖宁坐在皮椅上，腿交叉搁在书桌上，神情看起来倒平静，溢彩把电话递过去，顾靖宁直拉扒开手机盖，取出电池，然后把东西扔在一边。

　　溢彩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那个人，应该是顾靖宁的父亲。

　　春节前夕和父母闹冷战，看来这两年八卦报纸风传的顾氏父子关系紧张，并不是空穴来风。

　　溢彩跟顾靖宁差不多了三年了，其实她对顾靖宁这个男人，并不熟悉，他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个月却只有少数的几天会相拥而眠，顾靖宁不是一个重欲的人，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所以，虽然有三年的时间，他们却只是稍稍熟悉一些的陌生人而已。

　　父子之间的事，溢彩只能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转身，却见顾靖宁站了起来，他打开酒柜倒了两杯酒出来，递了一杯给溢彩，溢彩不想接，却瞧见他讥诮的眼神。“昨天不是挺能喝的嘛。”

　　溢彩只好接了过来。
　　他自顾自的抿了一口。“知道我父亲今天给我说什么了吗？”
　　溢彩摇头。
　　他笑了笑，又抿了一口，模仿着顾父的语气。“一个家族，一个企业，最重要的，是传承……”

　　顾家这一代只有顾靖宁一个，而顾靖宁已经三十，顾父的意思，是让顾靖宁结婚生子？如果顾靖宁结婚生子，那他们之间的五年之约，是不是就会提前结束。不，这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这简直是一定的。

　　手上的酒杯突然被人夺走，腰上一重，她被迫抬起头，顾靖宁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的眼神锐利，挟着迫人之势阴狠的盯着她。“许溢彩，你在期待？”

　　溢彩迅速把视线移开，讷讷的道：“你父亲，大概也是担心你。”

　　他呵呵的笑，语意讽意。“你倒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