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月云霜曙

8、第 8 章

　　八

　　“一页书啊，不过是一口阳气渡他，都是先天人，详细如何不需吾明说吧。”
　　一页书一口气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豁然之境。看到一页书这般难得的狼狈模样，疏楼龙宿也不由啧啧称奇，叹息了一声：“素还真还真是煞费苦心。”他说着撇了剑子仙迹一眼：“老实讲，你刚才这些话是不是之前就计划好的？”
　　“好友，你这真是冤枉剑子了，剑子岂是这般不厚道的人。”
　　不厚道嘛……龙宿上上下下打量了剑子一番：“哈。”

　　一页书离开豁然之境，他为了素还真之事，这几日都一路风尘，此时知道一切都是那人算计，一面又气又怒，一面又因知道他究竟为何这般费尽心机，也不由叹气。想了又想，一页书决定先往琉璃仙境探视之后再作决定。
　　到了琉璃仙境，一页书从屈世途口中得知素还真并未清醒，他也不意外，以素还真的性格，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最后肯定不会轻易收手，接下来定然还有步骤。
　　“一页书啊，素还真一直没醒，你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屈世途打断他的沉思，担忧地说。
　　一页书伸手去探素还真的脉象，沉吟片刻：“脉象沉稳，应已无碍。”
　　“可是好几天……”
　　“放心吧，快则今日，慢则明日，素还真定然醒来。”
　　听到一页书这么说，虽然不知他为何会这般肯定，屈世途还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连说了两个好，屈世途又问一页书：“你要留在这等他醒来吗？”
　　“不必了。”一页书从床边站起身：“吾若是留在这，他就醒不了了。”
　　嗯？什么意思？
　　屈世途还想问个清楚，一页书已经走了出去：“吾先回云渡山，放心吧，素还真不会有事的。”
　　一页书回到云渡山之后，便安静地坐在平日里打坐的石蒲团上，等待素还真的到来。
　　不出他之所料，约摸半日后，云渡山上便迎来了久候的客人——却非素还真。
　　“在下丹荣溪客，见过大师。”来人十分有礼地揖了一躬：“在下受人所托，来陪大师下一局棋。”
　　一页书睁开眼，打量了一番说话的少年。少年还未发育完全，身量不高，大概只到了一页书的胸口，着了一身鲜艳的红衣，态度却十分谦恭。少年抬起脸来，他模样不过十七八许，比起六月晴的娇艳与寒潭影的俊美，少年算是普通，唯独一双眼睛十分漂亮，像是被新雨清洗后的晴空。
　　丹荣溪客？
　　一页书在心下将这个名字细细品味了一回，心下不由失笑：“六月晴为何不亲自来？”
　　“有事在身，无暇应约，怕大师等得急，才托在下前来。”
　　六月晴为何不能来，一页书了然在胸，因此并不在意。来的是六月晴，或是丹荣溪客，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并没有区别：“如此也无妨。”一页书说着带少年进了书房。少年对屋内并不陌生，一进来便望向摆在窗边的睡榻——这是素还真来的时候最喜欢坐的地方，冬日天凉，睡榻上还垫了软垫，加之今天出了太阳，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好照在榻上，一页书一望便知少年的意思，便说：“那就把棋盘摆到几上吧。”
　　丹荣将棋盘抬起放到榻上的小几上，一页书便趁这个时间去烧水泡茶。
　　烧完水回来，一页书找出之前素还真送来的茶叶，给两人各沏了一盏。棋盘上还摆着上回他与六月晴下的残局，一个子都没有动过。
　　“新来一局吗？”一页书问。
　　“不必，就此旧局吧。”丹荣坐到榻上，阳光射在他的身上，半垂的眉目显得十分柔和，与他一身艳丽的红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年少，却已十分明艳，隐隐有些勾人的意味。
　　“大师若是心不在焉，在下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丹荣溪客的话打断一页书的思绪，一页书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他对某人，向来宽容得近乎放任——不过这也因为那人向来有分寸——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一直不断挑战他的底线。
　　一页书说：“到真赢了吾，再来说胜之不武的道理。”
　　少年点点头，眼睛盯着棋局：“下棋便如人生，进一步退一步，步步都是学问，进退之间，比拼的不止是棋艺，还有人心。”他看起来年纪小，这些话说来颇有老气横秋的感觉，看在一页书眼里，又觉得可爱。
　　“人心却最是难测。”
　　“其实掌握所有人的心又有什么意思？掌握想要掌握的人心才是挑战。”丹荣抬起眼来，他眼神清澈单纯，与他所说的话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你想掌握谁的心呢？”
　　少年露齿一笑：“此时，吾只想掌握大师的心啊。”他的话直接又大胆，可是一页书仍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好大的口气。”一页书顿了一顿，道：“既然如此，不如以此局为赌。”
　　“赌什么？”
　　“你想要什么？”
　　丹荣捧盏饮了一口，却一时没说话，只不愠不火地望着一页书，淡然一笑。这一笑，便越发地像一页书心里那个人——虽然容貌是全然不同，这气质却是一模一样。白皙圆润的指着从大红的袖子里伸出轻轻扣了扣茶碗，丹荣慢条斯理道：“吾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大师，只希望大师不语诳言。”
　　“自然。”
　　丹荣的眼睛便一亮，笑容更为灿烂：“那大师若赢了，又想如何？”
　　“吾要你随吾去见一个人。”一页书平静地与丹荣对视，视线交流间，似流年轻抛，说了千言万语。
　　“可以。”丹荣半晌方答。

　　这一局棋明面下得悠然，暗地里却浪潮汹涌，只是开局不好，丹荣尽落下风，也难为他步步为营，力挽狂澜，最终搏了个和局。
　　“好一个引君入瓮。”一页书赞道。
　　结局虽然并不完美，但也能让人满意了，丹荣眼睛一转，含笑问：“既然是和局，那便当双赢——丹荣的这个问题，大师准备好回答了？”
　　“吾既然也算赢了，你也当陪吾去见一个人。”
　　“回答问题比较容易，大师先回答吾的问题，吾再陪你去见那人。”
　　“不行，你先陪吾，吾再回答你的问题。”
　　两人居然在这个问题上陷入僵局，丹荣伸出手去拽一页书的袖子：“大师，你是前辈人，就让让吾嘛。”他说着眨了眨眼睛。他这般年纪正是娇憨可爱，又着意撒娇卖痴，随便换了另一个人，都要遂了他的意，偏偏一页书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你先跟吾走。”
　　“为什么？”
　　“你唤吾一声前辈，吾年纪比你大，你要听吾的。”
　　丹荣默然半晌，骂道：“你这秃驴，好不讲道理。”
　　“你叫吾什么？”
　　“秃……呃……前……呃……大师，”差点把舌头咬掉，一连硬着头皮换了两个称呼，丹荣才把舌头撸直了：“你这样也太赖皮了。”
　　一页书从榻上起身，也不与他废话，拉起丹荣的手便往屋外走，丹荣一怔，大叫：“来人哦！救命啊！武林名人一页书强抢良家美少年哦！”一边叫一边挣扎。开玩笑，一页书这肯定是要把他带回去，可他费尽心机就连句“喜欢”都没骗到，又岂能在这紧要关头自寻死路？
　　一页书瞅了正在掰自己手指的丹荣一眼：“吾的另一个理由是，吾的武功比你高。”
　　“……”丹荣默默地收回了手，一脸的乖巧：“大师，我们走吧。”
　　一页书看他一眼，也没松开手，牵着他便往琉璃仙境去。丹荣虽然乖乖跟着走，可是他也打定主意待会若一页书逼问他是谁，绝对死不承认，一页书还能把他吃了不成。到了琉璃仙境，屈世途本在等素还真清醒，见一页书去而复返，身边还跟了个可爱的少年，居然还牵着手，露出一脸见到鬼的模样。
　　“一页书啊，这位是……”屈世途疑惑地看着少年，虽然他当然是信得过一页书的为人，但也会忍不住替素还真操这份心哪。
　　“这是可以医治素还真的人。”一页书说。也不管屈世途一脸好奇，对丹荣说：“吾说得没错吧。”已经到琉璃仙境，一页书也不怕他再跑了，于是松开了手。丹荣揉了揉被他抓痛的手腕，一脸天真可爱纯洁无瑕：“我听不明白。”
　　一页书也知道他是没有这么容易承认自己的身份的，是以也不跟他争辩，只说：“来吧。”已先往前走。丹荣在他后面朝他做了个鬼脸，也不管屈世途侧目，跟着进了素还真的房间。
　　一页书走在前面先推开了门，然后站在门边说：“请吧。”这是怕丹荣再耍什么手段。丹荣一脸无辜地走了进去，仍在装傻：“这是哪里？大师带我来此是要见谁？”
　　一页书关好门，这才走入内室，素还真的身体便躺在里面。
　　丹荣只站得离床远远的，说：“别人的卧室，不好乱闯吧，何况主人还在睡觉。”
　　一页书不管他，走到床边，先用手指去探素还的鼻息，十分平静，脉象也无异常。他朝丹荣招了招手：“过来。”
　　丹荣不肯过去：“你叫我来见一个人，我见了，站这边就好。”他算定一页书拿他没办法，只一个劲地跟他装傻充愣。一页书也算有耐性了，看到丹荣不肯过来，便自己走了过去。一页书积威甚重，丹荣见他面色不善，腿都有点发软，一个劲地往后退：“你……你想干嘛。”一页书实在懒得跟他啰嗦，抓了他的手把他拖到床边，指着素还真说：“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要我动手？”
　　丹荣心下抖了两抖，嘴硬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心里却说，你倒是动手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然后便见一页书瞪了他一眼，丹荣立刻趁他不备溜到一张桌子后面：“大师，我人也见了，你还想怎样？江湖人首重信诺，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一页书看他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生气，骂道：“简直胡来。”说着，竟不再管丹荣，转而去看昏迷着的素还真。
　　素还真神色平静地躺着，脸色红润，看样子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睡得有些久。一页书将他挡在额头前面的发丝拂开，又将他颊边的头发理了理。丹荣作为旁观众者看着，也觉得一页书温柔太过，就是钢化成了水，也不过就是这样。
　　然后，便见一页书俯下身，吻住了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