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方向》迟颜

1、第1-3章

　　一
　　在这个现代社会里呆久了，我差点忘记了我是一只小狐仙。
　　世人皆悲哀，他们无法参透鬼神灵妖便一厢情愿地归之于虚无，然后为自己傻傻的聪明沾沾自喜。冷眼旁观了二十载，冷的心，虚的情，假的意，瞒的恨，交织成一线天。长长的一线，很窄，人是走不出去的，所以他们假装很快乐。
　　二
　　有一种错位，是孽海情天。晦涩、暧昧，说不得，逃不了。
　　妲己说：瞧，锁情，在这个年代我们不必再理会灭国天女的天命，所以对世人口中的妖女我们也不需要耿耿于怀。
　　妲己是三千多年前的老狐仙了。三千年的沧海桑田，看多了的聚合离散，看惯了的生死悲喜，她常常感慨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抚着自己年轻的脸，听着自己苍老的心，她会想起那个迷恋她的纣王，想起那个她迷恋的伯邑考，想起那些恨她的忠烈，想起那些她恨的奸佞，想起那些该杀却没有杀不想杀却不得不杀的人，她会拉着我的手说：锁情呵，你多幸福。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听一个三千年的女人倾诉她的心事。我感谢她让我经历了这个时代的人生，从婴孩到少女。妲己是历史上那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也是我在人间唯一的亲人。她的存在是天命，是九天玄女赐给她的，她一只小小的狐狸只能认命。她的认命，造就了所有的悲春愁秋，所有的爱恨情仇。她悔，可再悔，转眼已是三千年。三千年后的今天，我的青春一如当年的妲己。
　　我在一所大学里蹉跎我的青春。听人类说，年轻的爱情会比较简单，我怕复杂，所以我希望我的爱情会在我还年轻时来临。
　　妲己说：三千年前，我也渴望爱情。
　　现在的她，冷漠，确切地说应该是冰冷。她说她的爱情已经死去三千年了。我想，三千年对于我来说很遥远。
　　我的爱情就在她的碎碎念里不期而至。
　　在这座城市里，妲己靠卖狐狸玩具赚钱，我靠她。她是一点儿也不舍得我难过的。我们的生意极好，我们不需要本钱，几句咒语，万事搞定。那个优雅的冰冷女子就坐在狐狸堆里，漠对红尘。另一个妙龄少女就穿梭在这个城市，在霓虹灯下，在高架桥上，在拥挤人群中，在冰冷女子前，笑看风云。
　　三
　　那天阳光很好，活泼泼的，抓也抓不住的柔软。
　　行人愉快的行走着，一个孩子蹲在路边数蚂蚁，一切安静的不象话。可是一辆车出现，速度很快，冲向人行道。行人尖叫着躲闪，只有那个孩子依旧安然，没有人顾得了他。他那么幼小——情急之下我就要奔过去。我知道那辆车撞不死我的，顶多会流点儿血。一只手抓住了我，手的主人说：别冲动！他的眼睛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住那辆失控的车。奇迹，车在距小孩两公分的时候刹住了。那一瞬间，他的眼珠是透明的。我知道以那样的距离那样的速度，想刹车根本不可能。时间停滞了几秒钟，然后一切恢复正常。
　　我看着他紧紧抓住我腕的手，再看向现在恢复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淡淡的开口：你有特异功能。
　　他好看的眉轻轻一挑，极淡的笑染了上去又顺着眉角悄悄荡了下来，他松开钳着我的手：你不怕。
　　我揉了揉发疼的腕，虚应着：抱歉，没有如你所愿。
　　我知道你是一只小狐狸。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如我耳，，却让我悚然一惊。
　　我轻吸口气，望进那琥珀眸子的深处，没有恶意，只是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我轻巧地微笑，任梨涡在我颊畔软软的荡漾：你有天眼。
　　嗯哼。他轻哼着，显然不当回事。
　　我睨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莫名的火气。
　　回到狐狸店，把笑堆在脸，我挤在妲己身边，一不小心踩到一只小狐狸，它抗议地“吱”了一声，我吐了吐舌头，把它拨到一边去，我把头轻轻靠在妲己肩上，平复着自己失控的情绪。
　　妲己幽幽开口了：今儿出去碰到什么人了吧？冰冷的口气，一如三千年来的死寂空旷。
　　我摇头又点头：唔，一个长天眼的男人。
　　他出现了，我就该走了。妲己凉气森森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几乎震破我的耳膜。
　　一些已然遥远的东西，被妲己残忍地揪了出来，譬如她终究不是我的亲人，终究会弃我而去的。然后，在炙热的阳光下暴晒，直至冷汗涔涔。
　　有一种类似痛的感觉传遍全身，我缓缓地挺直脊背，僵硬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妲己不止一次提起过，当年纣王鹿台自焚她侥幸逃出时，九天玄女曾留给她一句话：天眼开启之时便是你回灵界之日。
　　妲己说：锁情呵，你不知道，脏过了的手，污过了的人，要想好好地活，很难的。
　　我想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知道什么？知道她是不干净的人？还是知道天命所归之人很难为世人谅解？抑或是知道她夭折的爱情手刃的恋人折磨了她整整三千年？
　　门口风铃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我站起来，没有抬头只是条件反射的朝罩过来的黑影说：欢迎光临。
　　熟悉的声音如魔音穿脑：嗨，小狐狸。
　　是那个天眼！
　　我掩去眼里的杀气，抬头。我脸部的肌肉扭曲成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姿态：先生，您要买小狐狸？
　　他眯起了眼，是爱恋，那份研制让我着迷，让我忘了他的可恶。
　　满屋子的狐狸听到他的声音，都朝他呲牙咧嘴吱吱乱叫，一时间小小的空间里热闹非凡。
　　他丝毫不受影响，还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妲己缓缓起身，优雅地弹了弹折皱的衣袖，顿时众狐狸息声。她莲步轻移，站在了我身边。那个男子朝妲己微微点头，很张狂地吐出淡淡的词：我不知道该称呼你婆婆还是小姐，所以请恕我无礼叫你妲己。
　　妲己依旧苍白着语言，甚至连表情都显得苍白。
　　此番前来，不为前尘往事，只为锁情。那男子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眸光却定在我身上。我不明白那个人怎么可以明明面无表情却又目光如火？那份决绝让我莫名心疼，我有些发慌地移开与他对视的眼，让自己努力盯着手边的狐狸，任手神经质地抚着狐狸毛。
　　哎，小狐狸。那人又不怕死地叫道。我甩去火热气愤地想给他点教训，抬头却被眼前放大的俊颜惑去了神志——记住了，我是龙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