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昧》苏小钗

10、第10章 错位的爱

　　既然是自己说出去的话，总也不好搬石头砸自己脚吧。无奈摇头，抱了书去图书馆，给那英文盲补课去，唉！
　　“怎么这么慢？”看到庄亭下楼了，薛峰忍不住抱怨。
　　“帮你补已经不错了，还嫌？”庄亭小声咕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不敢不敢，请问大小姐我们现在可以移驾图书馆了吗？”薛峰谄媚如李莲英。
　　庄亭也很配合，立刻摆出慈禧的姿态：
　　“走吧，摆驾图书馆！”将手搁在薛峰手臂上，趾高气昂的样子——
　　哈哈哈哈——
　　两人笑喷，再也演不下去。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噢，不行了，肚子都笑疼了！拼命忍住笑，试图站正了：“薛峰，你——”
　　庄亭的笑僵在脸上。
　　陈萍萍。
　　薛峰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退去，三人尴尬地沉默。
　　庄亭的手仍然搁在薛峰的手臂上，细碎的阳光在掌心中印出了悠长的痕迹。微小的血管或青或红，柔软的绒毛泛着白光。瞳孔里有了熹微的辰光。
　　陈萍萍望向薛峰，眼光里有的，跳跃着星光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顷刻须臾消散，然后，灰飞烟灭。
　　转身离去——
　　“等一等！”庄亭叫住她，收回手臂，紧紧抱住怀中的书，“你留下，我走。”
　　径自离去。
　　“亭子等等——”薛峰急忙喊她。
　　停住，没有回头。
　　“你们——好好聊聊。”
　　一声叹息，泛着苦笑，慢慢化开，终是，离开。
　　薛峰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陈萍萍，无奈。
　　“为什么不愿见到亭子？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弄成了这样子？你——究竟是怎么了？”
　　“不是我。”
　　“呃？”
　　陈萍萍转过身来，面对他。细长的手紧握成拳，将清瘦的骨节，捏得泛白。
　　“不是我的问题，是你。”
　　“我？”
　　“你明知道亭子不可能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
　　“哎？”
　　“你爱她竟爱到这般地步了吗？完全不顾自己的尊严了吗？”
　　“不——”
　　“你知道她心里还有别人，你也这样甘心地爱她吗？”
　　“等等——”
　　“为什么是她呢？你会后悔的，你爱上她，一定会后悔的……”
　　“不是！萍萍你误会了！我不是——”
　　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想要解释，陈萍萍却如触电般退后，霎时清醒——
　　“对不起！我失态了，请让我过去。”
　　心好痛，自己都胡说些什么呢？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好事啊，应该要微笑地祝福的啊！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呢？竟然这般失态！太不应该了！
　　可是——可是——
　　自己的心好痛啊，亲眼看到两人在一起，自己的心一下子纠结，然后慢慢龟裂，好痛，好痛，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果然是爱上了吗？这是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仓惶而逃！
　　“我喜欢的人不是亭子，是你！”

　　逃难似的跑回宿舍，关上门，背抵着门板，缓缓滑下。
　　“我喜欢的人不是亭子，是你！”
　　这是最后，他说的。
　　于是，泪盈满眶。
　　他说，他喜欢的人，不是亭子，是她。
　　她知道他没有骗她，在她最后诧异的回眸中，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他是真的，喜欢她的。
　　她想微笑，却泪如雨下。原来，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傻瓜。傻瓜啊你。她心底里幽幽地浮现而出。仿佛很早以前那些不见底的念头被埋了种，留了根。从此以后便是漫长不见天日的等待。
　　而现在，她等到了吗？她等到了吧？
　　脚麻了。陈萍萍这才发现，自己以这个姿势已经坐了很久了。慢慢地起身，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电话铃响，顺手接起。
　　“你好，请问找哪位？”
　　“萍萍吗？我是宇飞……”
　　宇飞？韩宇飞？
　　陈萍萍愣住。怎么会，竟把他给忘了？
　　挂了电话，陈萍萍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都与他讲了些什么，韩宇飞……
　　韩宇飞。唇间吐出的几个字，清幽地泛起了透明的光。时光停滞不前。陈萍萍呼吸一下被收紧。
　　韩宇飞……对不起了……
　　一声轻微到近乎听不见的叹息。连接的，是悠长的忧伤。
　　“……傻瓜。”白皙的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睑，“大傻瓜……”
　　薛峰捧着自己的头蹲在路边，无限懊恼。
　　天！他怎会脱口说出那样的话？从今以后，他该如何自处？他该如何去面对韩宇飞？如何去面对陈萍萍？
　　他曾经和庄亭说过，他要舍弃爱情。可是现在呢？现在他是怎么做的呢？
　　这样深深地沉溺与挣扎，究竟执着于一个，怎样的佛？
　　他看到陈萍萍最后快速回头看了看他。像是被夏光灼热过的，泛着白光的凤凰花，绚烂到令人睁不开眼。他闭了闭眼帘，身体的某一处仿佛沉浸在深潭中，惊天动地的响彻天际，却深深地不见天日。
　　或许是如释重负，或许是痛彻心扉。
　　那么，也可能两者都不是。或者说，幸好两者都不是。
　　可是——
　　薛峰将脸深深埋入掌心，突然就有些恍惚地想，那些疯狂朝着太阳生长的野草，无论多疯狂，到了冬天，不是一样都会死去么。那么，这些近乎奋不顾身的疯狂，又有什么意义呢？如同现在的自己，还如此固执地停留在她的身边，最后给她带来的，会不会是灭顶的悲伤？
　　如果可以离开的话。如果，我可以……只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半夜突然惊醒，不愿开灯吵醒室友，庄亭坐起身，悄悄走到阳台。
　　看着夜空，没有星星，庄亭微叹一口气。
　　刚才，做了一个梦。
　　冗长的梦境被泪水浸泡得湿润起来。
　　梦里有喧闹的人群，扩散开来后是如水的涟漪。孩子被困在无风的雪夜里，一直走一直往前走却找不到尽头。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寂静。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在雪白映照下更加清晰。孩子跪在了地上，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压住了所有的情绪，哽咽了喉口。浮华上涌，什么也抓不住。铅灰色的天空有熟悉的香樟树的清甜的气味。意外地融合。
　　世界迅速溃败，大片大片的云燃烧殆尽。
　　孩子慢慢下陷。
　　一滴眼泪融化了整个天地。

　　陌生世界的光线
　　在瞳孔中疯狂萌芽
　　树影一天天弥漫开来
　　之间完全是温暖的空气
　　我希望可以找到你

　　这个零乱而冗长的梦，究竟预示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是所有一切的崩溃和烟消云散，还是仅仅，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苍凉的夜空下，只剩一缕孤寂的灵魂，找不到归去的方向。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无奈就铺天盖地袭来。唇瓣微启，只吐出一口叹息……
　　“三更半夜不睡觉，叹什么气呢？”
　　转过头，是室友陈宝儿，捧了一杯水，睡眼惺忪。
　　“噢，宝儿啊！怎么醒了？吵到你了吗？”
　　“我起来喝水。”举了举杯子，和庄亭并肩站在阳台上，“你干吗不睡觉？别告诉我你在赏月哦，我不会信的。”
　　笑眯眯地指了指一片漆黑的夜空。
　　庄亭也笑：“看来一个借口已经被你枪毙掉了。”
　　“对，所以你还是从实招来吧！半夜不睡觉，难道——”陈宝儿诡笑，“是在思春？”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庄亭笑骂，陈宝儿笑着闪到一边去。
　　“呐，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吧？”
　　“恼个鬼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将笑声压低，怕吵了她们。
　　陈宝儿回头见那两人仍在熟睡，安了心，于是小声问：“亭子，说真的，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吵架了？”
　　庄亭明白她问的是谁。无奈苦笑。
　　“是啊，唉，真是麻烦呢。”
　　见她的表情也知道她不想多谈，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问了，换了一个话题。
　　“听说你要出国了？”
　　庄亭闻言诧异地回头看着她，这件事她没告诉任何人啊，怎么会……？
　　陈宝儿没好气地瞪她：“不用那样看着我，别忘了，我还是学生会的秘书长，那些资料还是经我的手给你的呢。”
　　“抱歉抱歉！”庄亭歉意地耸肩。
　　“什么时候出国？”
　　“还没定呢，也不一定就是我啊，英国方面还没给我通知呢。”
　　“快啦！还半个月顶多了，你的签证也早就下来了，所有申请者中就你最符条件，况且这又是我们的姊妹学校，那边不可能不录取的，不过这样的话，你差不多过完春节就要走了啊！”陈宝儿不以为然，觉得庄亭是去定英国了。
　　“唉！也是呢！”突然有点伤感。
　　“说真的，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会想念你的。”陈宝儿低语，脸色黯然。
　　“我也是。”转过身，和陈宝儿拥抱。
　　片刻之后，陈宝儿拍拍她的背，故作轻松。
　　“很晚了，去睡吧，不然明天肯定又是熊猫眼，等你两年后回来，我又可以大肆地嘲笑你了。”
　　放开她，向屋内走去。
　　“宝儿。”
　　“嗯？”
　　“两年后……我可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