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番外4】洛长悦篇：醉花林（下） ...
-
可那位新入宫的美人却不愿见洛长悦。
几次大宴，洛长悦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可也只需远远的一眼，见着那眉眼，窥得那半分面容，甚至只是纱帘之后的一片淡影……
洛长悦便能肯定，那就是姚千羽。
——是那个曾与她巧笑嫣然，曾与她缠绵花下的女子。
那一年之内，洛长悦想尽了法子，也不能与姚千羽单独见上一面。她总避开她，躲着她，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更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
直至有一回，洛长悦终于拦住了姚千羽。
说来也巧的很，竟又是一年桃李芳菲的时节。尽管桃花于山野之间甚为常见，可在这深宫里头，却只有几株，孤零零地生在御花园最偏僻的北园之中。枝头的娇粉开得甚为喜人，可四周景致却并不好，愈发显得清冷可怜。
洛长悦是突发了兴致，特地绕了路去看桃花的。可这一看，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心上惦念了许久之人。
那人一个宫人都未带，孤身站在花树之下，静立不动，似在沉思。
从前与她在一起时，她多半时候都喜笑爱闹，很少有静默不语的时候。反之，洛长悦性子较为沉稳，说话倒是不多。那时，她便总是要想方设法地逗洛长悦笑一笑，甚至故意顽皮，惹她生气。洛长悦总是无奈地问她，为何总爱折腾。她却说——
“我要你与我在一起时，只想着我，不许想其他。”
她性情霸道蛮横，这是洛长悦知道的。那时的洛长悦只以为这是她的本性，却不知那本性之后的心意。
可就在此时，洛长悦忽而懂了。
——懂了，却忍不住先苦笑。
欢愉之日短，苦痛之日长。
莫非这世上之事皆是如此，非要等到失去的那一日，才知其可贵？也正因如此，洛长悦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姚千羽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往日是姚千羽纠缠于她，今日才知其实真正离不得，放不下的人……
却是自己。
原来，这便是挚情挚爱。
切不断，丢不了，缠绵于心间，最是磨人，却偏舍不得放开。
洛长悦屏退了宫人，坐在滚轮木椅之上，久久未动，既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她只能就这样看着，想着，等着。
站在桃花树下的姚千羽终于动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洛长悦正看着她。
若是从前，她定然会欢欢喜喜地朝洛长悦飞身扑过来，可此时，她保持着一个宫妃应有的骄傲气度，冷酷且无情地瞥了洛长悦一眼，再然后，她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竟像是从不认识洛长悦这么个人一般。
“千羽——”
“本宫的闺名也是你能唤的？”姚千羽顿了步子，却并未回头，“看来，承襄公主这一堕马，不但伤了腿，还坏了脑子……不过本宫素来心善，就饶你一回。”
姚千羽的话说得气势十足。
若是旁人，定要被她骗过去了，可听到这番话的，却是洛长悦。
“千羽，前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洛长悦根本不理会姚千羽的话，而是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而且……”
“而且？”姚千羽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什么而且？”
“我……”
“你如何？”
“我一直在想你。”
洛长悦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她原本还有许多话要解释，比如她的身份，她隐瞒的缘由，还有后来的种种误会，都需要姚千羽给她机会辩解。可还没等她理出头绪，她就先说了这么一句。
也许，这才是她最迫切地想要告诉姚千羽的话。
说完之后，她沉默了。
姚千羽竟也久久没有回她。
“千羽……”
姚千羽忽而冷笑了一声。
“洛长悦。”
“嗯？”
“我们二人之间，早就没了什么想不想的。”姚千羽冷声道，“如今，我是皇妃，你是公主……还有什么可‘想’？时至今日，那些前尘往事，只能随风而去。”
“可……”
“自那一日起，什么都晚了。”
后来，姚千羽是这么说的。
洛长悦并不是个执着纠缠之人，可那时听得姚千羽这一句话之后，她心里却突然慌张了起来。她甚至隐隐觉得，若是此时再不挽留，她就要真正失去姚千羽了。
“我……该如何才能……”
洛长悦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而姚千羽却走了。
再后来，洛长悦便一直在桃花树下等着。
日复一日，待到桃花谢尽，她也没有再等到姚千羽。
之后那一年里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似乎日子过得极快，而真正见着姚千羽的时候却极少。她们明明离得不远，仅隔了几重宫墙，却成了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倒是有一回撞见了。
深宫之中弯弯道道甚多，行走于其中之时，若不是有心留意，有时真会产生错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前方甬道又通往何地。那一次，洛长悦便分心了。因她远远就看见了姚千羽，正朝她走来。那时，姚千羽已不是刚入宫的美人，而是宠冠六宫的姚贵妃。
旁的细节记不得了，洛长悦只记得姚千羽对她说的一句话。
她说——
“日后，请承襄公主别再挡本宫的道了。”
洛长悦垂眸退让开了，却忍不住在姚千羽走过之后，又去看她的背影。
……已经不再是那个花树下的小姑娘了。
那是大巽后宫里最尊贵的第一宠妃，正在离她越来越远的那个人。
而她……
她竟然说，是自己挡了她的道。
洛长悦以为自己听懂了弦外之音，便去找了洛明德，自请回凌妃娘家湖州故居养病。自那时起，走出深宫，远离京城。
再没有她。
一别数年。
日日夜夜，年年月月。
洛长悦几乎以为自己忘了。因白日里的时候，她几乎不曾再想到姚千羽此人。既是养病，也不好在外走动，她便整日都呆在屋子里，翻翻书，下下棋。原本湖州凌家故居之中也有桃树，但就在洛长悦入住那一年的冬天，她狠下心来，让人全砍了。
她想要自己骗自己，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的确骗不了。
因她总是做梦。
梦境之中，并没有姚千羽，甚至没有自己。只有一大片粉色桃花漫天，遥遥不知边际。有风，有香，有绚烂景致，却偏偏……
没有人。
她不断地重复这个梦，一次又一次，却从没有在那片桃花深处，寻着过她想要见的人。
洛长悦想，大概自己的后半生就要这样过去了。
直到某一日，洛长悦突然收到了自长安城传来的消息。她那个在南疆驻守五年的妹妹洛长熙要回京了。她在湖州踌躇了好几个月。之后，连洛明德都派人来问，她终于下定决心，收拾了东西，再次回去她离开许久的长安城。
长安城已是花落时节。
再次相见，洛长悦发觉，这么多年的分离，竟好像没起到半点作用。
“我一直在想你。”
她仍想对她说这一句话。
可姚千羽对她的怨气却似乎更深了，几次相见，姚千羽总是对她出言讽刺，好似非要见着她难过伤心，姚千羽才能高兴。
她由着她胡闹，就如同多年前一般。
可她那个不知情的妹妹洛长熙却忍不住了。不知洛长熙与那个名叫公仪凝的姑娘是怎么看出了端倪，她们竟然设了个局，引得姚千羽气势汹汹地找了来。
“你来做什么？”
“你这样跑来，若是让皇上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嫁给那个西陵王？”
“不错。”
“你……你休想！你这……你这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骗子！你当初骗了我，如今自己却要躲去南疆逍遥了！你这个骗子！你骗我，骗皇帝，骗你妹妹，骗尽天下人！我真想将你的心剜出来看一看，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我……我没有骗你。”
“你若没骗我，我怎会入宫？当年，你明明答应要与我一起走，可我等来等去，却等到你带了我家的人来捉我回去！你骗了我，若让我死个痛快也就罢了，却偏偏我又要被我哥哥逼着来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方。这样你还嫌不够，还要假装堕马装跛子跟着回宫，日日夜夜在宫中守着看我的笑话，这样你便快活了吗？洛长悦，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姚千羽发了一通怨气，最终竟然只问了一句话——
“洛长悦，你还记不记得桃花林里的事？”
她当然记得。
她们之间，分明隔了许多年，可在那一刻，竟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片令人迷醉的桃花林中。
洛长悦不再是数年前的那个洛长悦。
她已丧失了全部理智，她只想与她身畔之人再不分离，永世到老。
也正因如此，洛长悦放纵了自己，相信了她与姚千羽还有可能。她甚至天真地勾画了一个如幻梦一般美好的未来。
可这幻梦却被姚千羽亲手打破了。
这是了结处，还是她们两人无法勘破的死局？
她也试图努力过。
她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姚千羽，她不肯相信姚千羽是真的在报复她。可后来呢？她仍然只能凭借一枝空花，在沉沉睡梦之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她们曾经的快乐。
那时，阿娜靖已经找来了。
西陵的阿娜靖公主，曾因胆大妄为去挑战狼王而遭遇狼群围攻，她恰巧路过，救了阿娜靖一回。自那之后，阿娜靖便一直在寻她，寻了这么多年，竟然真找着了。
想想阿娜靖，再念及自身——
皆是痴念。
那一年新年，上元节那日一早，洛明德便宣了一道旨意，加承襄公主洛长悦封号，为襄国公主，许嫁西陵王为王后，十六日启程至西陵完婚。
洛长悦一直在盼着，等着。
洛长悦想姚千羽再来一次，就如同那一回一样，最好是气势汹汹地来质问，为何竟要离开她，为何要嫁与旁人。
可等来等去，最终，洛长悦只等到她的贴身宫人淑兰带回的消息——
“……据说此事是姚贵妃娘娘一力促成。”
天已暗了。
洛长悦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我出宫去走走。”
洛长悦自回京之后便再没有出过宫。这一回，她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去寻洛长熙。没什么别的缘由，只不过……
她不想再一个人呆在那孤冷冷的栖芳殿里。
……
“我们也闷着。正想着要不要出去看花灯。”
“花灯？”
“不错。四皇姐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
“当然要去。长安城里的花灯……我看过这一回，日后只怕便再没机会看了。”
这是实话。
她已决定奉旨嫁去西陵了。
倒不是真的认命，相反，她想等下去。她不信姚千羽可以若无其事，真正将她给忘了。这并非是她对自己多有信心，而是她愿意这样相信。她要等，不是在深宫里头，而是要去往遥远的南疆。那是她们相遇的地方，亦曾是她们的分离之地，往后呢？她会在那里静心等待，等待来日之重逢。
这是她突然下的决定。
到了此时，她突然有点明白姚千羽对她的怨怒。
那时只因姚千羽的一句话，她便躲开了，逃得远远的，留姚千羽一个人在那孤独寂寞的深宫之中——
漫长而无尽的等待。
……那一定很难过吧？
那一晚的花灯很美，可真正被洛长悦记住的，却只有最后看见的那一盏白纱制的花灯。
“我们去前边再看看吧？那一盏白纱灯却不知是什么灯？”
“那是……”
“你认得？”
“夜昙花灯。”
倒真是巧了。
洛长悦还知道这一盏夜昙花灯的典故。
听闻在南边某处有一座城，专产夜昙花，便唤作夜昙城。也因着这样的缘故，在夜昙花盛放的时节，常有兜售夜昙花灯的城人。
——夜昙花灯，赠有心之人。
似乎是这么说的。
洛长悦听过这样的传闻，却还是第一次见着传说中的夜昙花灯。
“那盏灯很好看。”
洛长悦浅浅一笑。
“可惜，却偏偏不是我的。”
……
离了长安城，又走了数月，洛长悦被阿娜靖以王后之礼迎入了西陵王宫。
在西陵王宫里的日子，过得很慢，又似乎过得很快。
一日又一日，竟不知年月。
其实自洛长悦看来，这样的日子与从前也并没有太多分别。她还是如在湖州时，或者后来入宫之后一般，整日都坐在房中，不理会旁人，静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难得的是，阿娜靖竟然也很少来扰她。
她们二人只是同住于这座王宫之中，彼此见面的机会却很少。一开始，阿娜靖还会每日来喝茶闲聊，到后来，大概阿娜靖也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便不说话了，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品茶，待喝完一杯，便起身告辞。
那一阵子，阿娜靖很忙。
洛长悦也大致听了一些宫人的传闻，据说，趁阿娜靖不在王宫之时，西陵贵族之中起了谣言，几大氏族都起了异心。可后来，阿娜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又将此事平复了下来，甚至干脆地称王，成了西陵第一位女王。
其实，洛长悦的心中还是有些感激阿娜靖的。
尽管阿娜靖是个心思狠毒之人，可她待洛长悦的心是真的，对她也是极好的。至少，阿娜靖不会勉强自己做任何事，让她能安心地等待。
——尽管这等待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再后来，听说洛长熙带了皇长子洛昶之一道来了南疆。
战事又起。
西陵氏族有人上书阿娜靖，言及她这位不明不白又不伦不类的王后，说是或以为人质，或应驱逐判罪。
哪知这一下却惹到了阿娜靖。
“……最后，那位卡布拉大人被女王给斩首了，判了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洛长悦偶然听到王宫里的宫人这么议论。
那一日，洛长悦倒是真心在等着阿娜靖到来。她自觉自己已对阿娜靖亏欠颇多，思来想去，竟还是离开此处为好，便等着想与阿娜靖说个明白。
然而阿娜靖竟没给她机会。
阿娜靖虽然来了，却不似往日那般静默，而是满面喜色，说是要送与洛长悦一份礼物。至于是什么礼物，她却偏偏不说，只说要洛长悦准备出宫，由她亲自带着去看。
洛长悦心中存了话，也便没有拒绝，跟着一起上了马车，出了宫。
马车越走越偏，走至山间峡谷，再也走不动了，她们又下车步行。走着走着，便看见一条小径，正掩在一大蓬的茑萝花之后。而那□□之后，豁然开朗，别有天地，竟是一片密密桃花林——
香梢娇粉，乱红如雨。
“我已将此处买了下来，你若喜欢，便可时时前来。”
竟又是一年花开之时。
“你们汉人的诗书颇多，但看到眼前此情此景，你心中所感，只怕只有那一首可拟。”阿娜靖略作沉吟，慢慢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你在等，我亦在等。”阿娜靖又道，“你猜猜，最终，我们谁能等到自身所求？”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番外4】洛长悦篇：醉花林（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