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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有爱而不得的人都该被挂到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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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卿晨和“国民初恋”苗晓鲸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的病房里。
那年他15岁,是个不爱学习的中学生,有群不靠谱的狐朋狗友,心里还装着个有好感的漂亮姑娘。
接下来的故事如果交给岩井俊二,他就会在图书馆肆虐的暖色柔光里轻啄姑娘的嘴唇,每一本书都见证了这唯美而不知羞耻的时刻。如果交给泡菜国的SBS电视台,他在未来的几年就会发现自己是某个大财阀的私生子,在当上社长之后将再次和童年失散的漂亮姑娘相遇,她嘴里含着泡菜喊他OPPA,他被迷得神魂颠倒愿意背弃世界。这事如果交给HBO电视台就更简洁明了了,一觉醒来,漂亮姑娘已经睡在他身边喊他sweetie了。
但生活的大导演却给他安排了最丧心病狂的戏码,他在放学的路上被车撞飞了。
第一次实现了人类没有翅膀却能飞翔的梦,却以错误的用后背降落到护栏上结束。
就这样,他告别了四肢健全的生活,躺进了医院里。
他原本以为这样已经够悲惨,但拧开那个叫做“不幸”的瓶子的时候,他发现瓶盖上写了“再来一瓶”。
于是漂亮姑娘牵着小男友的手来探望他的时候,他真心祈祷神明给他三分钟能走路的时间,如果三分钟太贪心太长了,三秒也行,他就是单纯的想踹那个小子一脚。
心里默念着“再见了,我的初恋”,却发现和漂亮姑娘居然只说过几句话。他更加不想活了,就掏出纸和笔开始写遗书。
苗晓鲸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在他刚酝酿出饱满情绪,遗书写了一半的时候。
她先是轻声敲门,在得到许可之后“蹭”的蹿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拥抱住了他。
等她松开双手,再次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不是电影里让人怜爱之极的滴泪,而是水管爆了一样的喷泪。
“这位……纪同学!我知道你遭遇了很大的不幸,虽然你是个孤儿,家里又穷的叮当响,但我听阿铮哥说你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当了学习委员,奖状多的能贴到天花板上,最重要的是你几年如一日帮保洁阿姨清理学校厕所,你简直是人类的楷模!是折翅的天使!”
“……”
“等我一下,为了鼓励你渡过难关,我特地写了一首歌。”说着,她就一路小跑,把放在门口的木吉他拿了进来。
接下来,纪卿晨听到了他15年漫长人生中最难听的自弹自唱。
“少年啊少年你要活下去
为了下个月KFC的半价原味鸡
少年啊少年你要活下去
为了年底就要发行的final fantasy
少年啊你要活下去
为了嘴上不说心里担心的要死的兄弟
少年啊你要活下去
为了免费的阳光,雨露和窗外的晴空万里
Heyyo heyyo
Come on 少年, lets go crazy! Come on 少年!
Lets 活下去!”
第二段噩梦一样的副歌唱起了之前,终于有人推门进来。否则纪卿晨就不是死于自杀,而是谋杀。
“儿子……我的新书出版了……”来者是他老妈卿于兰,言情小说大手。著有“恶魔空少”“金丝边眼镜上司”系列。
歌声戛然而止,“儿子?!你不是孤儿么?!”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孤儿了……”
“阿铮哥啊……”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半天了……”纪卿晨终于忍不住,“你谁啊?”
抱着吉他的人就这样愣愣的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惊讶程度远超过得知本该是孤儿的纪卿晨有个举着本《恶魔空少:万米高空的秘密契约》的老妈。
“我是谁?!我是……”
“苗晓鲸!到处找你呢!你怎么跑这来了?!”还嫌剧情展开不够神奇,反戴鸭舌帽的壮硕青年阿铮哥加入了战局。阿铮哥一脸焦急,身后还跟着几个抗摄像机的。
“不是说好了慰问身患重病的小粉丝么……我就提前来预热一下啊……”
“粉丝在2015病房!这是2051!”哭笑不得的斥责,“那边人都准备好了,小粉丝等的都快长皱纹了!要不是听见走廊里鬼哭狼嚎的歌声我还找不着你呢!告诉你,一会不准给我唱歌,给那个孩子留条生路!”
“诶……错了么……”苗晓鲸困惑的抓了抓头发,然后转身跟纪卿晨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还从包里翻出一张VCD偏要送给他,“这可是限量典藏版,里面有我签名,你赚大了同学!这水果篮我就先拿走了,早日康复啊!”纪卿晨眼睁睁的看着苗晓鲸把进门时拎着的一大篮子水果又拎走了。比起什么限量典藏版,他还是想要水果啊。
“儿子……你真不认识她?”
“我应该必须绝对要认识她吗?”
“儿子你最近是不是只顾着看色青杂志和A片啊,苗晓鲸都不认识了?!她今年演的那部《纸飞机》刷了票房纪录,演的纯爱剧还拿了收视冠军。昨天看大结局的时候我差点哭晕在电视机前啊,她演的姑娘太纯太招人喜欢了。前一阵报纸还说她现在是最理想的初恋对象,说实话,最近我写书都把她的脸带入进去,瞬间就觉得能一口气写一万字!”
“更正一下老妈,我最近在和游畅行练吉他,干的是健康向上的正经事,才没空看那些无聊的电影。”纪卿晨认为有必要纠正卿于兰打了马赛克的思维。
总之呢,纪卿晨的自杀计划就此搁置了下来,写了一半的遗书也被夹在了《轻音乐》里,后来这半封遗书被损友游畅行发现了吞到了肚子里,他也就再也懒得提这件事。
他不清楚如果这封遗书写完了他是不是真的会去死,但苗晓鲸那首可怕的“少年你要活下去”确实成功的破坏了他忧伤的情绪,让他有了人活着没准会遇到更多奇葩有趣的人的想法。
纪卿晨和苗晓鲸的故事原本到这里是可以结束的,纪卿晨乖乖的开始他轮椅少年的人生,而苗晓鲸继续走在她全民初恋的灿烂道路上。
可是那个柳絮飘飞的日子发生的事,却让纪卿晨多了成千上万的情敌。
其实那天之后,苗晓鲸还是会时不时到医院看2015的小粉丝。只不过一次包的比一次严实,一次比一次看着更可疑。
她经过纪卿晨的病房的时候总会很热情的打招呼,叫他“小同学”“小少年”或者“小弟弟”。
探望完小粉丝还不忘跟他道个别,有时还会进他的病房坐一会儿,临走之前总是透过巨大的口罩嘱咐他看晚上她主演电视剧的直播。
有一天,纪卿晨结束了复健在病房里拨弄游畅行送来的吉他,他弹的很轻,怕影响了隔壁病房的人。
苗晓鲸溜达进他的病房,手里拎着个购物袋。
她在窗户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一样一样的卸掉了眼镜,口罩,长长的围脖,露出一张清纯素淡却有点疲惫的脸。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听纪卿晨弹吉他,他弹着《花房姑娘》,《恋恋风尘》,还有他自己写的没有名字的曲子。
“这首叫什么?”她忽然问。
“还没想好。”
“你自己写的?”
“嗯,很难听么?我换一首?”
“特别好听。心变得特别平静。”她这样说着,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柳絮在三月的日光里旋转飘飞,像是晴日里的雪,“我都能在脑子里编出20万字的故事了。”
纪卿晨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故作平静的弹了下去。
柳絮飞舞,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弹奏着吉他,连云朵都为这浪漫的场景自动拼凑出缱绻动人的形状。可偏偏苗晓鲸从购物袋里拿出了气泡酒和鸭脖,还淡定的撕开了真空包装。
“当着病人面喝酒吃肉,有良知么?”
“我没地方去嘛,被阿铮哥看见我吃这些肯定二话不说把我打死,然后拖后山埋了。”她在清新的吉他曲里不顾形象的啃着鸭脖,油腻腻的手指拉着易拉罐的拉锁。
国民初恋清纯的形象瞬间坍塌,如果被真爱粉看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心里哭泣,要知道初恋可是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流鼻涕不打嗝仙人般的存在。
“告诉你吧,我明天有部新电影开拍了,这次我演女飞贼,怎么样,帅吧?这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能演除了假惺惺的学生妹之外的角色。”
看着她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大眼睛,他居然怔了怔,回了句,“帅……”
“我现在特别紧张,一紧张我就想吃东西,对了,你要鸡爪子么?”她又掏出一袋鸡爪子来。
“吉他和鸡爪子搭吗?看下气氛好不好?”
“那你弹一首适合吃鸡爪的时候听的歌。”
怎么可能有这种歌,但纪卿晨却真的硬着头皮即兴把《欢乐颂》和《魂斗罗》的通关曲改编成了《鸡爪颂》,苗晓鲸就在这首欢脱的曲子里大口的喝着啤酒,喝着拍子拍着手。
曲子弹完了,他侧身放好吉他,却不想一回身,苗晓鲸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用盛满是醉意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
“你……你干吗?”
沉默良久,苗晓鲸忽然笑了,两颗笑涡尤为明显,她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纪卿晨柔软的栗色头毛,仿佛他是关系很亲密的大型犬。
“少年,你眼睛好亮啊,里面好像有星星。”
“哈?”
“可别随便死了啊,等你长大了,就给我演的片子唱主题曲吧。”她欠起身,在他耳边低语,“你那遗书写的太烂了,连点排比比喻的修辞手法都没用,一点也不深情感人,快扔了,留着丢人。”
看来她是看到那封遗书,也许就在她第一次拥抱他的时候。
“什么长大了?你比我大么?”
“少年,你看来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我啊。虽然我的外号是‘永远十六岁’,但是今晚我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了。谢谢你陪我过生日。”说着,她抬手掐了掐纪卿晨的脸颊,歪头冲他笑,“走了,以后电视上见吧。”
15岁的纪卿晨同学虽然是学校里很受欢迎的音乐美少年,又是医院里深受小护士的喜欢的病弱美少年,但其实是个只懂埋头练吉他耍帅的纯情派,他人生头一遭心砰砰乱跳,所有把苗晓鲸当成初恋的人都在这一刻成了他的情敌。
临走的时候,她说“电视上见”,但那条之后,关于苗晓鲸的消息几乎全部变成了负面的。
解约风波,耍大牌,打伤合作女演员,在颁奖礼上讲错话得罪人,和已婚男演员爆出不伦恋,电影票房大败,电视剧临时撤档,最后一片质疑声里,她被公司雪藏。
也是从那天之后,纪卿晨再也没有面对面见过苗晓鲸,他们在各自的时间和人生轨迹里成长着。
时间用看不见的笔在他们头顶的天空写下了“八年后”几个字,纪卿晨从15岁那个连遗书都写不好的少年渐渐长大,他学会了熟练的用轮椅,学会了区分善意的目光和怜悯的眼神,也学会了在消沉的时候也能灿烂微笑的方法,而且他还遇见了一群臭味相投的朋友,组了一只没什么名气但也不缺观众的乐队。
他时不时想起苗晓鲸,想象在电视上无法相见的日子里,她正过着怎样的生活。
“卿晨同学,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还不到换班时间呢。”
最近纪卿晨开始在JM娱乐公司旁边的“晃晃悠悠”咖啡馆打工,老板山羊胡大叔是他的忘年交。
“小歌同学,让你提前下班还不跪谢么?”他对着镜子系好小领结,白衬衫配黑领结真是经典的侍者打扮。
“谢纪大人。”侍应生小歌望着镜子里的纪卿晨讶异的问,“你怎么把头发染回来了?不是说周末有演出特地染的吗?!”昨天纪卿晨的发色还是浅浅的亚麻色,结果今天来换班的时候,他就已经染回了自然的栗色,“连耳钉都摘掉了……昨天看起来还是摇滚青年,今天怎么就成了三好学生,卿晨同学,你很奇怪啊。”
纪卿晨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笑了笑说,“她应该只记得我八年前的样子吧。”
“啊?什么?她?她是谁?”小歌糊涂了。
纪卿晨偏头望了望咖啡馆角落。
她呢,叫苗晓鲸,是曾经的“国民初恋”,不过经历了那么多沉沉浮浮,恐怕他已经不剩几个情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