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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谁规定多年后重逢要认出彼此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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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晓鲸坐在“晃晃悠悠”咖啡馆里,正午的阳光穿过巨大的透明玻璃,洒在她面前的半杯柠檬水上,似乎把温吞的水都给烤热了。
她现在出门已经不需要包的严严实实,更加不担心喝杯咖啡就会签名签到手软,这世上永远是演戏的假正经,看戏的最无情。
她手里是下午试镜的台本,她得和10来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争演一个只演3集就领便当的“前女友”。
邻座的两个年轻女孩也是刚刚落座,熟稔的询问着对方的近况。
一句好久不见,一句最近过的怎么样。
一条过道之隔的苗晓鲸在心里默默回答,过得不好,惨透了,不过也没死。
这八年的生活,李白先生早就用诗总结了,那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她站在丑闻的涡旋里,渐渐都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事儿哪些是黑料了。
不过她唯二承认的是,她确实打了合作的女演员,也确实在颁奖礼上口无遮拦。这两件事她无心给自己洗白,她觉得那时所谓的“真性情”现在看起来都是幼稚扯淡。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没戏拍也没通告接,山寨广告都不愿意找她了。她被强制送去国外游过学,带着30斤肥膘狼狈的跑回来,厌食暴食轮番折腾,闹的最凶的时候还割腕吞药自杀过一次。
不过血还没淌几滴她就特别不争气的打120求救了,一边哭一边跟接电话的说“卧槽,疼死我了”。
好在这些都挺过去了,当年暴脾气的经纪人阿铮哥也没放弃她,过了八年又给她机会试镜,她已经在跌倒的地方嗷嗷哭了八年,现在也是是时候爬起来继续向前奔跑了。
苗晓鲸这样想着,做了一个深呼吸。
“您的香草拿铁,请慢用。”斜对面桌点的咖啡送到了,苗晓鲸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那个侍应生身上。
阳光有点炫目,她只能眯着眼睛看他的侧影,比刚刚那句声线温和清澈的“请慢用”更引她注意的是侍应生身下的轮椅。
“hello,加一个胡萝卜蛋糕。”邻座的女孩扬了扬手,那个侍应生就偏过头笑着说,“好的。”
他的目光和苗晓鲸短暂的相交,苗晓鲸才看清他的脸。
苗晓鲸从匮乏的知识库里调出了“干净”,“清新”和“疑似大暖男”几个词。他熟练的操纵轮椅,穿梭在桌子之间,一会儿帮客人拾起掉落的杂志,一会儿又帮在窗边敲键盘的姑娘调整窗帘,还时不时回过头配合店里一脸图谋不轨的女客人的偷拍。即使是老土的V字手势,配上他略带腼腆却纯良无害的明媚笑容也瞬间洋气了起来。
苗晓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组来,就是“初恋系少年”。他们美好而不真实,出现的时候永远自带柔光和伤感的背景音乐。
她心里哼了一声,心想当年我也是全民初恋呢,虽然现在偶尔被人叫阿姨,但时间这东西对谁都很公平。
“请问……选好想喝什么了吗?”
苗晓鲸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刚刚那个散发着初恋好滋味的侍应生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正用黑亮亮的眼睛望着她,她顺便数了数他左眼下的泪痣,一共两颗,心想他没准是个哭包。
“哦……我再看一下。”她低下头翻了翻餐牌,心里飞快的计算着每一杯的卡路里含量,既然想要收复失地,控制体重可是重中之重,她没有天生吃不胖的好命,只能全力克制管不住嘴的毛病。
“美式咖啡可以吗?卡路里很低。”侍应生貌似读懂了她的心事,贴心提议。
可苗晓鲸眉头却皱起来了,你这是说我胖需要喝低卡的呢?减肥中的过气女艺人都是很敏感的,心里这样想着,她的目光都不自觉的变得凶恶起来了。
“这是本周的店长特调,每位女顾客半价。”侍应生补充道。
“真的?”苗晓鲸动心了,投资失败,现在没钱的过气女艺人根本抵挡不了“半价”两个字。
侍应生笃定的点了点头。
“那要一大杯。”苗晓鲸说。
“还需要其他的么?”
苗晓鲸盯着彩页上华丽的一个个小蛋糕看了半晌,最终还是痛苦的把餐盘塞给了侍应生。
“不要,我完完全全对甜食不感兴趣。”苗晓鲸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我爱吃爱吃爱吃死了,但是不能吃!
“要不要试试本周店长推荐的无糖蛋糕,也是半价,健康又划算。”侍应生简直会读心。
“哦?那……还是不要了……恩……算了……哎呀……啧啧啧……”苗晓鲸内心斗争异常激烈。贪吃小人儿和自律小儿打的头破血流。
“啊……不好了,我刚刚不小心下单了。”这时候,初恋系侍应生忽然很抱歉的对她说,“我马上取消。”
“哎呀,那算了。留着吧,我就勉强吃一下吧。”苗晓鲸是个顺应天意的人,天意如此,她完全可以愉悦的接受了。
点完了单苗晓鲸又低头扫了眼台本,无意中一抬头,发现侍应生居然还没走,他低着头,攥着点单器,睫毛的阴影投在泪痣上。
“……你还有事么?”苗晓鲸有点奇怪的问。
这个眉眼美好的侍应生望了望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没事。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他的嘴角天生上扬,笑起来的样子灿烂的不像话。
苗晓鲸也跟着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低下头看台本。剧本里正是她试镜的前女友和男主角在天台上喝酒看星星,不知为什么,她鬼使神差的在这一刻带入了刚刚那个小侍应的脸,大概他和剧里描述的男主一样吧,眼睛里好像有星星,特别亮,又有点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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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卿晨推着轮椅回到吧台下单,负责收银ALEX念叨着什么时候美式和无糖蛋糕成半价的了。
纪卿晨简短的说,“别唠叨了,另一半我付。”
这时候店长山羊胡子大叔慢悠悠的踱步而来,一脸了然于心的模样,揶揄纪卿晨说,“最近我们组长同志上班特别积极啊,对顾客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现在连账都替客人付了。”
纪卿晨上周被咖啡馆票选为周三服务小组小组长,获得了“组长同志”这个严肃高端的称呼。虽然和他同时当选的还有六个人,分别负责周一到周日的工作,但荣誉毕竟也是荣誉嘛。
“店长同志,你除了在休息室里抱着女儿的照片傻乐,还能不能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纪卿晨懒得和他说话。
“当然有了,”店长同志正色道,“比如助人为乐,帮你观察苗晓鲸有没有来店里。”自从他两周之前无意中和纪卿晨提到过气的苗晓鲸出现在“晃晃悠悠”,他第二天就跑来店里说要应征服务生。还说如果苗晓鲸在他休假的时候来了,一定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看不出组长同志也是个狂热追星族啊。”ALEX说道,“她当年也是我初恋呢,可惜啊……”
纪卿晨不是什么狂热追星族,他对着苗晓鲸砰砰心乱跳的时候连她演的半部片都没看过,他们是作为两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认识的,只不过这段记忆他记了八年,可看起来苗晓鲸却忘记了。毕竟是这样漫长的岁月,她见过和短暂相处的人太多了,她的映射是一对多,而他的却是一对一。
他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心不在焉的拿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十五个未接来电,来电的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在幼儿园里和他联手扯小姑娘鞭子的游畅行。
他回拨电话,还没开口,电话那边就传来游畅行的大嗓门。
“擦!你TM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担心死了!”
“担心我什么?我不是好好的?!”纪卿晨感到莫名其妙。
“你不接电话我以为你昏过去了!你早上不是从床上摔下去了吗?没内伤吗?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死活了?还有你刚刚那是哭腔么?你对我真是纯洁的兄弟情?”
“擦擦擦!我要是不是担心你摔坏了不能唱了才懒得找你呢!我们乐队全靠你那张脸撑着才有点观众,你要是挂了我们就得就地解散!不说了!医院你爱去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你对我这张脸的肯定。不过其实我唱歌也不错的。”
“神经病吧你!”
电话那段,游畅行把手机摔出老远。但是立马他就心疼了,颠颠跑过去把手机捡起来,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还有口气在。
他和纪卿晨平常就是这么对话的,关系越好说起互相关心的话就越觉得矫情,就只能连挖苦带嘲讽,两个字——拧巴。
要不是真关心他,游畅行才没心情打电话和他对骂。
昨晚他们乐队排练周末要唱的新曲到半夜,今早他的室友纪卿晨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反常的早起。
他光听见纪卿晨屋里传来“砰”一声,伴随着一句短促吃痛的“啊”。
游畅行拖鞋都来不及穿,浑身只挂着一条三角裤就冲进了纪卿晨的房间。就见向来帅气的纪卿晨帅气的摔在地上,被子一半扯在地上,轮椅也被推出老远。
“怎么了这是?”
“坐偏了……”
轮椅篮球打的一级棒,花式轮椅也一样玩得转的纪卿晨居然在上轮椅的时候一屁股坐偏摔在了地上,脸上还一副很开心的表情,见游畅行盯着看,他才故意把嘴角耸拉下去。
游畅行当时就觉得该不是脑子摔坏了吧,虽然看见他是胳膊磕在了床头柜上。
之后纪卿晨把他赶出去,自己爬上轮椅,关着门在屋里捣鼓。游畅行好奇心旺盛,透过门缝偷看,只见他大开着衣柜,苦恼的在一堆衣服里做着艰难的选择,拿起一件又放下,穿上一件又丢开,他这种紧张的样子游畅行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是他们头一次上台唱歌,纪卿晨紧张的把T-shirt穿反了,而且是穿着反T-shirt完成了整个表演。
看起来阳光透明没秘密的纪卿晨看起来藏了一肚子心眼,这一点让游畅行心里很不爽,他被姑娘甩了的时候还抱着纪卿晨哭了一晚上,这种关系的两个人怎么能有秘密呢?!
于是他啪啪啪摁着键盘,给纪卿晨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九点阳台见。”
纪卿晨无可奈何的默念出这条信息,明明就住在一起,还需要约在家里的阳台见面。每次游畅行求他办事或者找他谈心就会叫他去阳台,说什么只有这里能俯瞰苍生内心平静,有品位够霸气。
他现在没心情回游畅行的短信,而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苗晓鲸他就是八年前医院里给他弹《鸡爪颂》的少年,可是就算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她也许已经彻彻底底忘了他。
正垂头靠在换衣箱上,山羊胡子店长就招呼他无糖蛋糕和美式咖啡好了。
他直起身理了理衣服,调整了一下双腿的姿势,然后转着轮椅接过店长递来的托盘,放在了腿上。
苗晓鲸依然低着头在读剧本,偶尔抬手把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时光和际遇是最好的手术刀,帮她把当年婴儿肥的娃娃脸削尖变瘦。
只是在纪卿晨看来,她还是那个歪着脑袋听他弹吉他的姑娘,看似清纯的外表,实则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他放轻了转动轮椅的速度,怕打扰了她的阅读。也许是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她把目光移向了他,“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们跑哥伦比亚运咖啡豆了呢。”
纪卿晨也笑了,“真让你猜中了,我们店长在加勒比海上大战了海盗一百回合,刚刚才把宝贵的咖啡豆抢回来。”
苗晓鲸怔了怔,旋即也咧嘴笑起来,“那我可得尝尝这来之不易的咖啡,你们还不快把背景音乐换成战歌?!”
“这就去,请慢用。”纪卿晨收好盘子,灿烂的温暖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一点点消失了,苗晓鲸已经完全想不起他来了,恐怕就算他立刻回过头告诉他自己是谁,她也只会困惑的翻翻白眼,那样可就太尴尬太不帅气了。
“纪卿晨!”
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居然从他背后响了起来,而且确确实实叫的是他的名字。
他猛然停下转动轮椅的手,急切的转过身,腿上的盘子差点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去。
“你……记得我?”
苗晓鲸有点疑惑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他胸牌的位置。
“上面写着呢。”
“……哈哈,我忘了。”他方才亮起来的眸子又暗淡下去,“还需要来点什么?”
“不需要了。你过来一下。”她冲他招招手,然后回身在包里翻了一会儿。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一张创可贴。她指了指纪卿晨挽起袖子的白净手臂,靠近胳膊肘的地方有一块蹭掉了皮,在阳光里伤口有粉嫩的颜色。
大概是早上摔下床时弄伤的,只是他根本就没留意,如果苗晓鲸不说他还不知道。
“靠过来一点啊,要不然我贴不上,以为我长臂猿啊。”苗晓鲸拽过他的胳膊,稳准轻的把创可贴粘了上去,对接完美,毫无破绽。
贴完之后苗晓鲸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一脸得意的表情。
苗晓鲸在看创可贴,纪卿晨却在看苗晓鲸。
以时空穿行为主题的咖啡馆里,正放着2005年他们遇见时热门的歌曲,王心凌甜腻腻的唱着“睫毛弯弯眼睛眨呀眨,话到嘴边怎么会转弯”。
2005这一年,哈利波特被火焰杯选中,塞德里克却赔上了性命。还是这一年,池内亚也微笑着流下了一公升的眼泪。老姑娘金三顺终于找到了能骄傲的介绍给家人的傲娇小男友三石,依然是这一年,袁湘琴笨拙的接受了天才江直树那个恶作剧的吻。
这一年,纪卿晨也遇见了苗晓鲸。
就在某一个瞬间,纪卿晨有了一个严肃而认真的念头,其实苗晓鲸忘了他有什么关系,只要重新认识一次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