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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离不弃(第2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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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流川枫自然十分清楚,经过这次的事,樱木心中的伤痕有多深,也知道他不愿自己看到他的狼狈和脆弱。但乍听神如此明确地说出来,那一刹那蔓延全身的失落和痛楚,仍是让他窒息。茫然收回已跨进门槛的脚,“你去照顾他吧……”慢慢转身,背对神又道:“我就在院子里,他有什么反应……”停了停,没有说下去。
神了然:“我会立刻告诉你,你放心。”
当落日又一次在树顶燃烧,樱木清醒已有三天了。这三日,流川从早到晚站在院子里,听着神口中的樱木——神说,他醒来之后很平静,平静的反常;神说,他时常呆呆的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神说,他是最听话的病人,乖乖的吃饭喝药,乖乖的睡觉;神说,他看到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包括流川烨;神还说……
神总是很细心,告诉他关于樱木的一切事情,巨细无遗,连他偶尔的一点表情,稍微的情绪变化,流川也会很快知道,但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樱木并未说不见他(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流川却不愿刺激他,知道他需要时间适应和调整。所以,流川从不出现在他眼前,他宁愿在院子里站上一天,一直等到晚上樱木睡着,再进去,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在一旁的床上稍微躺一躺。每当天色泛白,他就会起床,在樱木醒来之前,重新站在院里。
这些事,神都知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只有流川知道,那就是樱木每晚的噩梦。那个颠覆所有的晚上,樱木只能想起清田血红疯狂的眼睛,对后来的事根本没有意识。不过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就算脑中没有印象,身体却是记得的。自他醒来之后,晚上便再也睡不安稳,总会有数不清的噩梦纠缠着他。但只要流川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话,不管说什么,一如上药时一样,都能奇迹般的让他立刻安静下来。这也是流川坚持每晚睡在他旁边的原因,甚至,这也是流川能忍耐支撑如此之久的原因——对樱木来说,自己仍是不一样的,仍是有用的……
流川站在院子里,金黄的霞光中,白色的背影渐渐融入黄昏,脚下的影子被夕阳拉成长长的孤寂,流川烨和神都默默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终于,流川烨忍不住了,“小枫,你已经站了三天,进去休息一下吧。”
神接道:“不错,你要是不想进来,那就去我的院子,就在隔壁,樱木要有什么事,我立刻通知你。”流川枫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流川烨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小枫,听话,去休息一下,你这样不成。”流川枫淡淡道:“我没事,义父,你不用担心。”
流川烨摇了摇头,沉吟半晌,道:“小枫,我曾听说湘北有一种医术,以金针刺脑后血穴,可以让人失去记忆。可有其事?”流川枫一惊转身,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流川烨:“义父,你……”
“你难道不觉得,与其让殿下如此痛苦。不如干脆让他忘掉这段记忆比较好吗?”
流川枫摇了摇头,道:“我的无妄针法只得皮毛,不能如赤木晴子一般收放自如。再说,强行抹去记忆,对脑部损伤太大,不行。”
流川烨又叹了口气,道:“总不成让他一直这样下去。”
流川枫转身看着满天的晚霞,喃喃道:“再等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看看流川枫,神无话可说,只能叹气。造化弄人,上苍总是容不得世间有太过完美的存在,所以总是会让美丽的事物残缺,无论是美丽的人,还是美丽的感情。这便是所谓“天妒”吧!
黎明追着黑夜的脚步,来得如此迅速,转眼又是一天了。如前几天一样,樱木默默吃着早餐,没有表情。神叹了口气,发现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比自己前几十年加起来还多。
樱木的身体好得很快,但整个人变得完全不对劲。若是以前的樱木,在床上躺那么久,早就跳起来了,可是如今却根本没有反应。还有这早餐,若是以前的樱木,肯定是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如今他虽然也会吃完,却根本食不知味。只怕是放一团泥巴在他面前,他也会吃下去。
“樱木,吃点鱼,这可是我一大早才捕到的,新鲜得很。”神笑着夹了一块到他碗里,樱木吃下去,“怎样?好不好吃?”看他麻木的嚼着,再麻木的点头,神忍住叹气的冲动,继续笑道:“好吃?那就多吃点。”
“樱木,今天外面太阳很好哦,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摇头。
“樱木,流川将军带了你的佩剑来,你想不想看看?真是把好剑!”——没有动静。
神无奈,下一剂重药:“樱木,清田在外面,你……”樱木终于眼神一跳,不过还是没有动,仍是默默看着窗外,脸上神色变幻,金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神小心翼翼道:“你,要不要见他?”樱木立刻摇头。神叹气,与身后的流川烨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深沉的无奈和忧心。
眼见无计可施,神只好收拾碗筷,准备离开,忽然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神。”是樱木的声音!神大惊抬头,却见那双金眸仍是看着窗外。就在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樱木再度开口:“你让流川……不要再站在院子里了。”因为许久没有说话,语音有些滞碍缓慢。
神又是一惊,这些天来,自己与流川烨从未在他面前提起流川枫,从窗口更看不到他,樱木如何知晓?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听樱木又道:“让他进来吧!”神又惊又喜,连忙快步出去,将流川叫进来。
流川站在门口,便再也没有动,目光牢牢锁住眼前沐浴在晨光下的红发金眸,一时之间,恍如隔世。樱木慢慢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避开他灼热的视线。神看看他俩,了然的转身出去,悄悄带上门。
良久,樱木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这几天,你一直站在院子里,是不是?每晚在我身边的也是你,对不对?”流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已经大好了,你不必再如此。”
流川心中一沉,只听樱木又道:“烦劳你去把烨叔叔叫来,这些天事情太多,我们还从未好好商量一下复国大计。”
流川淡淡道:“就这样?你没有话跟我说么?”
樱木牵了牵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有啊,等烨叔叔来了再商量。”笑容很正常,声音也很正常,若是别人断然看不出什么,可惜面前的是流川枫。
“你想怎样?从此之后跟我一刀两断吗?”寒气自脚底蔓延上来,所以流川的声音很冷,眼神也很冷,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上永不融化的万年玄冰。
樱木笑道:“你的问题真奇怪。你和烨叔叔是我复国的左右手,我怎么可能跟你一刀两断?”
流川看着他的笑容,皱眉道:“你若是不想笑,那便不要笑,就像说话一样,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要说。你只是三天没说话而已,便是三年不说话,也没有关系。”
樱木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笑得更加灿烂:“那可不行,你一个人冷冰冰就好了,若是我也冷冰冰,怕是没人敢跟我们打交道了。那还如何复国?这个主意不好。”
“复国?在你眼中现在只剩下复国而已了,是不是?”
“……不是眼中,是心中。”
樱木突然肯说话了,性子也似乎恢复到以前的开朗,见到海南中人,也丝毫不以为忤,无论跟谁都能嘻嘻哈哈的闹上好一阵子。流川烨自然十分高兴,其他众人,包括神在内,也都松了口气。
不过还有两件事,让神觉得不对劲,一个是樱木依然不愿见清田,这还可以用尴尬来解释,但流川枫却有点奇怪,樱木越开朗,他就越冰冷,往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眸中冰霜日厚。以他对樱木的感情,见到樱木身心康复的如此迅速,决没有道理不开心。若说是他们上次见面不愉快的话,那为什么自那天流川面无表情的从房中出来之后,樱木便突然开朗热情起来?
神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也没有很多时间来想这个问题了,因为信天翁从神奈川回来,带来了牧的消息。
信天翁是海南与陆地消息互通的渠道,与陆上的信鸽一样。但海上路途遥远风浪重重,鸽子难以飞行。信天翁体大翼宽,不惧风浪,而且可以不停顿地一次飞行数千里,所以海南自创派开始,便训练信天翁来送信。
牧带回来的消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淳亲王樱木治被陵南大皇子以弑君大罪斩首示众,并以监国之名下旨,请宏道太子回京登基。
樱木听完神的话,转头对流川烨道:“烨叔叔,你觉得如何?”流川烨沉吟道:“不知这大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招会不会是请君入瓮?我们不知对方虚实,还是小心为上。”
樱木道:“陵南大皇子名叫仙道彰,我和流川几年前就见过,算是旧相识了。”流川烨惊道:“你们见过?可那时你们还在湘北啊!”
“不错,我们就是在湘北谷见到他和翔阳藤真,不久前又见过一次。”
神道:“藤真?难道是藤真健司?”樱木一惊:“你认得他?”神摇头道:“不认得,只是有门人在翔阳帮中,所以有些了解。这个藤真健司是翔阳上代帮主藤真无极的独子,生性游手好闲,不喜俗务。其父去世后,将帮主之位让与现任帮主花形透,自己便整日价逍遥自在,四海云游,帮中人众多有不识得他的。如今更是好几年不见踪影,想不到却在陵南。”
樱木道:“怪不得他在翔阳有如此大的权力。此人聪明绝顶且辣手无情,这次宫变他又岂会袖手。”
此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流川开口道:“不,我认为藤真没有参与此事。”樱木飞快的瞥他一眼,道:“为什么?”流川便将祥和客栈之事一一说与他听,又道:“我和义父能找到你,也多亏他相助,不然凭我二人之力,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那个送你来此的渔夫。”
樱木听说,点头道:“原来如此,藤真到是很够朋友。可是仙道,他并不像是贪恋权位,不仁不义之辈,又怎会成了策划这场宫变的罪魁祸首?”思索良久,抬头道:“我要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