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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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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尸不见了。
八楼走廊的节能灯,依旧“呲呲”闪着,一明一灭。楼道里回荡着三个脚步声。王冬和柳贝贝手拉手,她小手冰凉,不住发抖。一种奇异的感情,从王冬心里升上来,他想保护这个女孩。
前面的章明琀,手插衣兜,拨弄铁盒“当啷”、“当啷”响。到了解剖室,里面的灯又关了。章明琀用脚推开门,说:“去开灯。”
王冬胸口一闷,又不敢反抗老师,只好摸黑走进去,沿墙壁找开关。忽然,手底下摸到一个四方方的凸起。王冬心头一喜,忽然感到一个湿乎乎的东西,舔在自己脖子上。王冬霎时思维空白,只觉一股潮湿的风,带着冰冷的福尔马林气味,从背后吹来了。一只硬邦邦的长手,轻轻搭在王冬的肩头。
强烈的恐惧袭来,王冬觉得血液都冻住了,他全身颤抖,但头脑前所未有地冷静。他把掌根一扣,两个胳膊肘端起来,用力朝后一捣。胳膊肘打中一个带弹性的、水淋淋的硬东西。闷声一响,一个大东西倒在地板上。
王冬打开灯,扭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每一排铁柜子上,都坐在一具尸体,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者是完整的,或者是被解剖一半、剥掉皮肤的,有的睁开眼皮,有的垂着眼睑。
柳贝贝尖叫一声,捂住脸颊,泪水打转。章明琀目瞪口呆,像变成雕像。地上躺着一具男尸,正是被王冬解剖的尸体。
那男尸微微一动。
缺乏血供、酱黄色的肌肉,居然慢慢鼓起来,拉动骨骼,支撑身体爬起来。他坐到铁柜上,裂嘴发出嘶哑的笑。
一霎间,王冬怀疑自己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景象。
所有的尸体,无论男女胖瘦,都咧开嘴,露出冷笑。他们像活人一样,扭转脖子,看向男尸。那男尸张开嘴,吐出冰冷的福尔马林气息,说:
“姓章的,送我回金阳,不然杀了你的学生。”
那条短信,果然是他发的!
章明琀脸色惨白,按着心口,说:“这是……这一定是恶作剧……”
赵青山说:“章老师,不是恶作剧。从我来到解剖室的那天,我就没死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动,大概心愿未了吧。”
章明琀说:“回金阳?”
赵青山点点头,沙哑的嗓子,像一片破烂的塑料薄膜:“我要回金阳,见一个叫李素娥的人。”
章明琀摇头说:“不可能。现在尸体比活人贵,我把你送回去,校领导就得把我活剖了。”
王冬脸发绿,没想到章明琀这么顽固,敢跟尸体讲价钱?
赵青山两颊肌肉扭曲,浑浊的瞳孔放出死气沉沉的凶光:“你不怕我,杀了这两个学生?”
王冬的心重重一跳,只见章明琀连做深呼吸,声音平静地说:“行啊,杀我的学生,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赵青山五官狰狞,猛一挥手,四具新鲜的男尸跳下铁柜,朝章明琀扑来。章明琀说:“王冬,护着你女朋友!”
王冬紧张地说:“是!”拎起拖把棍,就挡在柳贝贝身前。他脑子清醒了一瞬,便说:“章老师,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但章明琀已经无暇回答。他把小铁盒掏出来,盖子一掀,两把崭新锋利的手术刀弹出来。章明琀左右手各拿一把,像个古代刀客。
两具尸体伸出手,抓住章明琀的肩膀。章明琀手指一翻,刀尖笔直地伸上去,在两人的手肘上,轻轻一划。肘关节的韧带断裂了,两具尸体软软地垂下胳膊。又两具尸体,还未成年,扑上去抱住章明琀的腿。章明琀抓住小尸体的脖子,手指轻轻一错。只听“咔哒哒”脆响。小尸体的脖子脱臼了,各自捧着脑袋,歪在地上。
王冬叹为观止,没想到章明琀的手术刀、骨关节学得这样好。他高举拖把棍,正要痛打落水狗,章明琀喝道:“别打,打坏了赔不起!”
赵青山一动不动,好像呆了。章明琀把手术刀在指头上,滴溜溜转着,说“赵青山,我刚才想了又想,你既然早就能动,为什么非等现在才闹。一,你根本打不过人,更别提杀人。二,你已经没法等下去了。”
赵青山阴沉沉地不说话。
章明琀说:“十五年前,我刚毕业,第一次去刑场拉尸体,拉的就是你。十五年了,你被解剖过很多遍,你肌肉、韧带、关节都变性了,怎么可能打过活人?还杀学生……别搞笑了,你除了装神弄鬼吓她们,有什么真本事!”
原来赵青山是死刑犯!注射死刑只在静脉上扎一个针孔,难怪看不出死因。
赵青山微微低头,用冰冷眯起的瞳孔,注视章明琀,说:“你很聪明。但我非回金阳不可,就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会金阳!”
“就凭你?”
“就凭我们。”
赵青山话音一落,所有的尸体都站起来,包围了三人。这是,廊上又传来“砰砰砰砰”开铁柜的闷响,随即水声哗哗,好像其它解剖室的尸体,也钻出来了。
尸体们撞门、拍铁柜、砸窗户,像一场死亡的暴动。只听“轰隆”一声,不知哪个解剖室的铁柜倒了,液体流出来,浓烈的气味,呛得人两眼昏花。
王冬觉得呼吸急促,空气里充满刺激性气体,吸一口进去,鼻腔火辣辣地。柳贝贝捂着口鼻,满眼泪花。赵青山一挥手,一个尸体从柜子里,掏出一袋塑料袋,桀桀地笑:“这是纯甲醛,致癌圣品,给章老师尝尝?”
福尔马林是稀释的甲醛,已经让人如此难受,要是纯甲醛灌下去,活人也得变尸体。
王冬紧张极了,章明琀却不为所动,只听赵青山说:“太残忍啦,章老师还有老婆孩子呢。”
那尸体说:“你说,如果我们把一个只剩头的尸体扔下去,媒体记者会不会来?”
赵青山接着说:“他们会写尸体暴动,还是写‘解剖室主任章明琀,玩忽职守扔掉颅骨’?”
那尸体说:“头呢?头来!”
一个脆脆的童声回答:“来了!”地上骨碌碌滚来一个小男孩的头,眼睛很大,皮肤还是淡白色,颈椎下刺出一节椎骨,神经、血管和肌肉纤维耷拉下来,新鲜得如同刚从幼童身上拧下来。
章明琀终于颤声说:“金阳在哪儿?”
赵青山一振:“在河南!河南济源县白柳镇!”
“河南离这儿上千里,我怎么把你运过去?”
赵青山说:“我不管!”
章明琀说:“好,让我想想办法。”
“你要想多久?”
“一晚上。”
“把那解剖我的小姑娘,留下当人质!”
柳贝贝满是泪痕,惊惶地问,“我么?”王冬心如刀绞,说:“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留下来当人质。”
赵青山同意了,王冬坐到铁柜子旁,见章明琀和柳贝贝退出去,一个尸体立刻关灯锁门。黑暗里,先哗啦啦水响,又轰隆隆震动,尸体们钻进存尸柜了。
夜深了,四周静悄悄,连一声多余的呼吸和心跳都没有。王冬只觉自己呆在一个空房子里,但空房子里,分明躺着十具尸体。
他饿得肚子咕咕叫。一下午实验,他连晚饭也没吃。饥饿感一旦上来,就好像整个胃袋长满了牙齿,他只有咽着口水忍耐。
过了许久,饥饿的空虚痛感,越来越强。忽然敲门声响,“王冬,我是柳贝贝。”
王冬一惊,把门打开,柳贝贝挤进来,一股鸡蛋煎饼、豆浆的香气扑鼻而来。柳贝贝把塑料袋送到王冬脸前,说:“给。”
王冬呆了,霎时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来,充溢了全身。柳贝贝的脸蛋,在黑暗里模模糊糊,说:“你替我当人质,我怎能不讲义气?我今天留下来陪你。”
王冬升起一股柔情,两人盘腿坐在塑胶地板上,把饭分吃了,又说了好多话。王冬问:“你不回宿舍,舍友不着急?”
柳贝贝低声说:“我打电话说,跟你一起,晚上不回来了。她们都以为咱俩谈恋爱呢!”
夜色深重,两人渐渐困了,就倒在塑胶地板上,脸对脸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