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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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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一月有余,金军集结在长江北岸准备南渡,朝中众臣惶惶不可终日,城里流民渐起,米价也开始飞涨。
夏清严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从前总愿意于无人处同我说说话,虽然我从不搭理他,他也能讲得不亦乐乎。可是现在不同,他每日二更天练剑,三更天上朝,四更天练兵,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仅有的一点睡觉时间也时时刻刻握着我。有好几次,我迷迷糊糊睡过去,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坐起,挑起油灯,慢慢用软布在我身子上来回擦拭。
我被他的目光震慑得不知如何是好,醉里挑灯看剑,这是一种豪气千云的忧愁。我又觉得他看的好像并不只是我,仅是透过了我的身体,看到了金戈铁马,功在千秋,看到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又或者,看到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凡人的心境太麻烦,我也猜不出来。反正我是个倒霉蛋,夏清严也算是一个倒霉蛋。如果没有三百年前洛成用我怒斩龙神,恐怕夏清严至今还是个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用必奢美,食必精细,拥佳人,系环佩,吟诗弄月好不逍遥。
如果我是个诗人,此时必然要叹一句,江山何辜,百姓何辜!
这些日子我挂在夏清严腰上被迫看他练兵,发现宋兵其实并非个个老弱病残,他们有许多人都和夏清严一样,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于自己眼前,千辛万苦才逃过一劫。
仇恨这两个字,说起来都是滴着鲜血的。
就是上次夏清严提过的那个孔三,姓孔,行三,单名尘,乃是圣人孔子嫡系后人。
瞧,他这会儿又来找夏清严攀谈了。
“清严兄,近日辛苦,我看看,这眼睛里都有血丝儿了……”说完,孔三十分轻佻地凑近夏清严,貌似十分关心地要仔细瞧一瞧他憔悴的样貌。
身为一柄端方的古剑,我是十分憎恶这样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无赖行径,空吊了个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完完全全没一个位高权重的模样。
夏清严敏捷后退一步,锋利的眼神“嗖”一下扫过孔三,轻蔑地停在他眼下一圈不甚明显的乌青色上,“彼此彼此罢了。”
孔三常常在他这儿吃瘪,但偏偏总是有事没事喜欢撩拨他,此时一计不成,便又硬充了个幽怨的样子道:“夏将军你好生狠心呐,自从得了小池,就不怎么理在下了……虽说名剑难求,不过将军如此无心,倒真叫在下伤心呐……”
得了,虽说后槽牙对我来说只是个虚幻的存在,但听完孔三如泣如诉的埋怨,我也觉着那部位酸得慌。
夏清严倒是紧紧把眉头给皱起了,半晌淡淡地说:“你也知我从来无心。”
不好,我好像隐约之间发现了什么,无聊地发出剑气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激荡,骤然发现孔三那副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小模样倒也称得上扶风弱柳秀色可餐……反观夏清严,恩,虽然表情冷了点,眼神淡了点,不过……
“哈哈,清严兄,你真信了?抱歉抱歉,我只是看你近日辛苦,故此随口说来逗逗你的。”孔三瞬间变脸,由如怨如慕变为正直诚恳,我一时眼花缭乱,不知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脸。
唉,凡人总是这样善变!
夏清严不接话,好像早习以为常,眼神只顾在摊开的地图上停留。孔三解下披风撩起衣袍在他身旁坐下,没话找话说:“清严兄,决战之日已快到了罢?”
我估计夏清严一时拎不清他这话究竟是感慨还是试探,因此道:“请你转告官家,夏清严必死守此城,必要时自当殉国。”
殉国啊,我一时有些恍惚,他若是真死了,我又不知道该流落到哪个人手中去了,想起这未知的命运,忽然感到有一丝不舍。
我这算是有些留恋他么?
可在凡间这许多年,我从未留恋我的主人。
“将军,何时与我这般生疏……”孔三微微一笑,是有些叹息的意味了,“殉国二字,终究太为壮烈,然则将军大可不必如此。”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夏清严拿地图的右手,夏清严一愣,我抬眼接触到孔三的眼神,猛然一股哀戚的波动直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