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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三章 白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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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薛尉开了口,太子转头便也把这件事忘了。
毕竟一个身份卑贱的乐官无端要求见三皇子,不管怎么想都有些荒唐,和无关紧要。
虽说他与二皇子羿、三皇子韶几乎每天都要到齐泰宫的上书房里上课,却不是同样的先生。三人之中,羿只比太子小两岁,偶尔还能谈天说笑,不过他生性有些木讷,常常话说到一半就接不下去,在众人眼里,皇帝对这位二皇子,仿佛只是一种象征性的栽培。
三皇子在上书房混了三年,每天不是叫闹就是睡觉。是让那些学士们最头痛的角色。太子起初很冷落他,但是三皇子好像并不知晓这些,总是奋不顾身地扒着太子的衣角,瞅准机会就和他一起溜出去。然后一出宫门就蹿得没了影。
这样的事多了几次以后,太子就去对仁贵妃说:“娘娘,您自己的儿子看管好些,不要出了什么事以后再来责怪是我带坏了他。”
仁贵妃似笑非笑地回道:“太子多虑了,韶儿再是顽皮我也不敢责怪到太子殿下身上的。今后我让人看紧一些便是。”
后来,除了倩儿以外,仁贵妃又多差遣了个太监随刻都跟着。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只有每天遇到时的礼节了。
所以从聂锦天府上回来的第二天,太子碰见三皇子的时候隐约觉得有点什么事是放在心上的,此时听到他响亮地问候道:“大皇兄好!”
差点就要摸索出来的一点点线索便让这声音给彻底震得断开。
他瞅一眼他日益拔高的身子、古灵精怪的表情,觉得有点烦,于是略微一点头就绕过他折向自己的那间书屋去了。
在教坊中,杜谣等了几天没等来薛尉的消息,也没有太大的遗憾。本身那个要求对她而言便是一种奢望。
她并不着急。绢绣曾说过:“进了这宫里,那些自在那些情义那些欢喜,便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打发不完的时间。”
这没完没了的光阴。
仿佛不管什么事,都让人消磨得起。
沉沉的暮鼓又响了起来,她正好在井边打水,想洗衣裳。只见夕阳像是把那陈旧的木桶都染得熠熠生辉,火红的颜色在清冽的水里晃晃荡荡——其实杜谣觉得很奇怪,一天天的从早到晚,好像霎时便过了,然而变成一年一年,又似乎总也等不完。
这时云僖也端了一只盆过来,长发随意卷在头上,像是准备洗脸梳妆。身后艳丽的流云摊满了天边,她在其间,宛若淡入凡尘的仙子。
哪怕是天天见面,杜谣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欣羡一把的。然后问她:“又要出去么?”
云僖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是那位江大人?”她一边揉搓着衣服,一边无心地问道。
云僖说:“是。”
江大人是三年前上任的殿中侍御史,叫江梳柳。他年轻谦和,才气闻名,在京城待得并不多久已经颇得人缘。
杜谣和云僖都去过他府上,有时也在别的府邸遇到他作客,但多半是云僖被邀得多些,知道的姐妹们都说江梳柳看上了云僖。
然而这些年,皇帝也从未疏冷过云僖,间或想起的时候,纵然是不需笙歌曼舞,也命人来把她找去。
对她宠幸的次数,甚至犹过于一些后宫中的嫔妃了。
杜谣笑着说:“江大人成天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云姐姐,却连你手也不敢摸一下吧。”
云僖听了这话,刚要伸下水的手停了停,没作声。
她这动作恰好杜谣眼角余光瞟见,心里有些愕然。有些想问她,又怕太突兀,便也只好自顾埋头洗着衣裳。
后来听得云僖在身边轻轻说:“有时候上了那台阶,就再也下不来了。”
杜谣也没再抬头,“遇到那样的台子,谁不是想也不想拾着就上去了,哪管得了以后。”她说。
云僖说:“谣儿,你都还小呢。”声音里已有些不悦。
杜谣苦笑了一把,道:“这话该三年前说的。”
云僖回屋化了些淡妆,也不刻意,看着铜盒里琳琅满目的饰物,最终还是把那只色泽澄透的软玉镯子捡出来套上。一碰到腕上,那有几分柔和的凉意渗进了皮肤。
她的眉头竟不知不觉地舒展了开来。
直到了江府门前,那感觉都还未褪却。
江梳柳在花厅里等她,桌上的菜都已摆好。外面几盏缤纷的灯笼悬着,他一眼就看到她的手,笑道:“云姑娘总算将我送的镯子戴上了,可是知我一番心意?”
云僖也微笑不语,就着他身边坐下后,方才问:“江大人今日如此高兴,可有什么喜事?”
江梳柳说:“陛下即将下诏让我作翰林院的学士。”
“翰林院的学士,又是做些什么?”
“便是在宫里为皇上撰写些文诏,还要一起教□□与皇子殿下。”
云僖便替他盛了酒,一边道:“既然是高升了,那要恭喜江大人。”又问:“这样快意的事,为什么不多请些友人来同贺呢?”
江梳柳点头说:“自然是要的,不过要等皇上下诏以后才合适,今日有云姑娘肯陪我把酒言欢,让我独赏一次月下的舞姿,便足够了。”
说着俩人也慢慢地喝了几杯酒。
云僖忽然道:“既然江大人在京城也待了这三年,现在又要高升,那身在瞿州的尊夫人为何还不接到京城来呢?”
一句话就把江梳柳说得哑然。
云僖说:“云僖已是贱薄之命,大人如今却深得皇上器重,千万不要为了我耽误了前程。”
同样的话,在不同人身上云僖这些年也不知说过几次,越多讲便越平淡,然而今天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感伤起来。
或许是受了杜谣的影响吧。她在心中是这样想的。
可是偏头一看江梳柳未免有些失落的神情,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江梳柳告诉她:“年少时凭的尽是些乡里的媒妁之言,且这一路来求的是功名仕途,儿女之情从来都不曾挂过心头。若不是遇见云姑娘,就是活到了今天也不曾知道一见倾心是什么滋味。所以,哪怕是偶尔能看到姑娘的倩影,也算无憾了。”
云僖听得霎时落了一行泪。
起身说:“今日为大人舞一曲《白纻》,大人可愿意看?”
江梳柳忙把府里的两名乐师叫来,一个吹笛,一个弹琵琶。虽不如宫里的风光华美,天音隆盛。然而在这虚空的院落之中,就着烛光月色,晚风与微星,云僖却舞得更加恣意尽情。
宽阔洁白的衣袖,翻飞的又是一场春梦。
那一晚,江梳柳并没有挽留。云僖也没有说走。只是卸下一身装束的时候,顺便也把玉镯子摘在书台上,后来竟忘了再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