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缉商

24、第二章 敝屐

　　她对薛尉说：“能否让谣儿与三皇子殿下见上一面。自从不学琴，三皇子殿下便是一次也未曾到过合禄宫了。”
　　她没有再说更多的理由，薛尉也没有想着要问。
　　当时薛尉有些为难，一来杜谣不过是个教坊中的歌伎，突然提出这样连他也觉得是种非分的要求来。二来他自己也是很少遇见过三皇子的。
　　三皇子才十岁，他很难与这样的年纪瓜葛起来。况且，太子攸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始终很微妙。
　　不过，看着杜谣恳切的样子，拒绝的话终归还是无法说出口。只得点头。杜谣方才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甜美并且真实的笑意。

　　云僖曾经劝过杜谣，三年了，可曾想过放弃。
　　杜谣摇着头说：“再久等的也是一个时机，云姐姐你当年捱在刺史府，等的不也是一个时机？”
　　云僖说：“我是想那些人死，却不曾要过死去的人再复活。何况，我的仇人也不过是些在朝廷中没什么靠山的小官。”
　　她十六岁被一家县府的公子收了妾，当时也真的可算是情深意笃，可后来被公公强占了不说，等到遇见令娘的时候，竟已经在那些官员之间被当作赠品转送过四次。舞是越跳越好，住的府邸也越来越宽敞，可是身世永远是飘摇难定的，这一刻当了珍宝，下一刻又成弃屐。最怕是府中筵客，不知又有哪位高官在席间一眼便瞅上了自己，会开口索要去。那份感觉，便是连沦落烟花都不如。
　　到现在，该罢的官也罢了，该砍的人也砍了。云僖说：“遇上夫人是我今生的福气，如今就是老死在合禄宫也不再有怨言。哪怕是天天一样游转在这些大人们的手里，然而只当教坊是家，他们也就再买不走我了。”
　　所以，她和杜谣是不同的。她问：“谣儿，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呢？”
　　杜谣还是摇头不答。
　　她怎敢开口说，她这一生，曾经要的只是在一个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面的老人面前，如父亲般地唱一曲《踏摇娘》。
　　如今她还要，还要太子对仁贵妃的那一份厌恶。
　　她只是对云僖说：“云姐姐，其实我们还是一样的，人死了我知道不能再复生，可是活着的我心里若没有恨，还怎能活得下去。”
　　云僖无奈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哀惋。

　　为了杜谣的这一样请求，薛尉不得不去找太子梁攸。
　　他与太子，还有聂锦天三人从少年时候起就很是要好。聂锦天是聂皇后的侄儿、太子的表兄。他父亲当了一个都尉，从他妹妹聂皇后过世以后便没有再升迁。
　　之于聂家始终有些不甘，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恰好这天说好在聂锦天家中聚着喝茶，太子早早就来了，寒着脸，狭细的眉眼像极了当年的聂皇后，半眯时尤其显得冷俏。镶嵌在线条飞扬的脸上，看着就减几分张狂，多了些沉潋的意味。
　　一来就抓着聂锦天说：“不如我娶了周玉如作太子妃好了。”
　　周玉如是聂锦天的未婚妻。
　　不过聂锦天对他的恐吓也只是不紧不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无动于衷地回道：“玉如下个月就要过我周府大门，你想娶她恐怕也来不及了。”
　　太子瞪了他几眼，只好恨恨地一甩袍子坐下来，把府上丫鬟奉上的茶水一口喝干了，好像这样才算是解气的方法。
　　不一会儿薛尉也来了。
　　听得正在说太子选妃的事，就热烈地说：“选妃就选妃吧，有什么不好，太子何必一年又一年地推托，太明显了反而让别人都看出你的龙阳之好。”
　　太子气得脑门上青筋都跳了：“谁有龙阳之好了？”
　　薛尉不无遗憾地说：“原来没有啊，我还以为你对为兄我……”
　　连聂锦天听了也都哈哈大笑，不过笑了几声见太子脸色实在难看，只好出面说：“薛尉你就放过殿下吧，日后他登基了早晚会切了你这张嘴。”
　　薛尉说：“既是早晚要切，那更要赶紧先图个快活了。”
　　聂锦天怕他再这么不依不挠下去，就岔开话问太子：“殿下还是记不起当年娘娘允下的婚事吗？”
　　太子摇头道：“母后又不曾亲口对我说过，是她对父皇提的，我也只是隐约记得嬷嬷讲过此事，然而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去问是谁家。”
　　薛尉同情地说：“可惜连皇上都不记得了。”
　　太子哼了一声：“他还记得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皇帝，恐怕连当年也不过是个朔王爷的时光都忘记了。”
　　这时薛尉又说：“那么同意选妃有何不可，虽说仁贵妃她居心叵测，可京城这么多名门闺秀，一定会有太子你满意的姑娘，再说，殿下年纪也的确不小了。”
　　太子咬牙切齿地说：“比你尚小一岁！”
　　“可我父亲没有逼我啊。”
　　“要不是仁贵妃的挑唆，皇上恐怕也不会来逼我的。反正这十二年的皇帝，他也还没有做够，让位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今日的我若没太子这名号顶在头上，也就和羿一样，在父皇心中可有可无。其实仁贵妃这么想要她儿子当太子，拿去便是了，何苦费尽了心机等我行差踏错。”太子说到这里，语气里已是难掩的颓唐。
　　薛尉刚想附和他道，还不如和我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就听聂锦天说：“殿下这样说怎么对不起姑姑的在天之灵，难道忘记了她对你的寄望？！”
　　太子果然也就不能再说下去。
　　薛尉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同他一起叹口气。每次看太子这样，就觉得自己庆幸不少。
　　“既然是这样，那选，还是不选？”他问。
　　聂锦天也同样看着太子，等他的答案。

　　“不选！”太子一拂袖子道：“我倒要看看她又能把我怎样。不如把那些她训练有素调教得体、能在宫里挑起是非的姑娘们都留着给梁韶用。”
　　听到这个名字薛尉蓦然想了起来——“啊，三皇子……”
　　“怎么？”太子气还没平，挑着眉问。
　　薛尉犹豫了一番才说：“有人托我找三皇子见上一面，实在是件为难的事。”
　　“既然为难，推了便是。”聂锦天毫不以为意地说。
　　但薛尉没作声，光把脸色平平定定地胶着在那里，反倒又让身边的两人起了疑。
　　“是谁？”太子问。
　　聂锦天忽的诡秘地笑起来：“一定是女子吧。对了，前几天还听说你私下邀了教坊的歌娘去游湖了，可有此事？”
　　薛尉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聂锦天明白过来：“便是她？”
　　太子也不免有些惊奇：“教坊的歌娘，要见梁韶做什么？”停了一会儿又说：“想起来了，梁韶过去是跟着教坊里那个哑巴学琴的。”
　　这个从朔王府跟进了皇宫，最后却死得莫名其妙的男人，太子还是记得他的。
　　薛尉说：“是，杜谣也是栖那的学生。”
　　“杜谣，这名字好熟。”太子还当真偏头想了想。
　　聂锦天在边上提醒道：“便是那个每次一请来，就让薛尉魂不守舍的那个丫头。”
　　听得这话，薛尉脸有些微红，但依然笑逐颜开的，倒也不反驳。
　　太子见他那样的神情，沉默了一下，问道：“薛尉，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杜谣？”
　　“是啊。”他想也不想就点头。
　　“真心？”
　　“真心？”薛尉笑了笑：“喜欢便是喜欢，哪有什么真假。”

　　“原来是这样……”大家浑然已忘了刚才的烦恼事，也都相视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