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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五章 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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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倩儿只不过稍微寒喧了几句,她们就分开了。
倩儿与三皇子乘一辆马车。杜谣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三皇子也会随太子一道出巡,也没有看到三皇子的人。宫人们都安置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有十多人的侍卫队骑领着两驾宽阔华丽的马车从宫里辚辚地出来。
她的目光追着倩儿的身影上了后面的那辆,然而前面的窗帘却忽然被掀开,一张温暖蓬勃的笑脸露出来,冲她眨了眨眼。
竟是薛尉。她微微一愣,车便已经行过身边,只好冲着那背影欠了欠身子。果然是他——杜谣这才恍悟了过来,为何在一队巡视民情的队伍,能够独独混入她这般的声色女子。
抱着琴无所事事的她,总觉得突兀又紧张。
薛尉满意地放下帘子,返过身舒懒地靠向后壁,朝对面的太子说:“这一程,断然是不会寂寞啦。”
太子今天本来也算兴致高昂,可是薛尉一早就来挤上自己的车,两个大男人,将明明很舒敞的空间顿时填得紧紧的,于是有了一点点郁闷,没好气地回道:“寂寞是不会,聒噪倒是一定的。”
薛尉领会地说:“我也不过是想沾沾这皇家御驾的光,若殿下嫌我吵,我到小杜谣那车上去可好?”
太子说:“那上面可不止她一个。”
薛尉听了怜惜道:“真难为了她。”
太子忍不住哧了一声:“不就是一个歌娘,倒把你给心疼坏了。”
薛尉说:“只觉得她如丁香一般的细小、清淡,望过了一眼后,就开在眼里,化不去了。”
然而太子却不懂他的这些诗情画意,抑或是,纵然曾经懂过,也早在十多年的宫廷生涯里渐渐消磨殆尽。用薛尉的话来说便是:“你那皇宫遍地繁花,却没有一朵是动得了心、入得了画的。”
这时他忽然侧头向外望去。薛尉疑惑地问:“你看什么?”
他遥看马路的一侧,错落在堆檐叠瓦的后面,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后面,曾经是我家,是朔王的王府。”
离皇宫不足数里之程,现在来看,早已萧瑟的故园却似远在天边。
入夜时分,到了郊县的驿馆。也是一方别具气派的庄子,里面早有人将各等的寝屋打点好,下人们分着男女,都各自集中住在侧面一排最简陋的客房。便和梧桐院中的厢房相差无几。
与她一起的那几名宫人忙着伺候太子与三皇子的更衣与晚膳,落下她一个,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出了合禄宫、离了皇城,自己就被荒弃了。
直到后来有人来传她道:“殿下及薛公子喊姑娘去后院的阁楼上弹琴。”她方才醒悟回来,原来仍是教坊中的那个乐官,仍是要随时被召唤去的歌娘。
雕梁画栋的阁楼是专为行经驿馆的大人们迎风赏花而修建的,有两层,二楼最好观景。从巨大的镂花窗子望出去,本应是无际的桃林,正是花好的季节,只是逢上下雨的天气,少了月光,除了远处绵延的一些山的轮廓,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等轻风漫扫过,又溢了满楼香。
才知道近处有万朵花开得正茂盛。
连太子也觉得轻快了起来,和三皇子同桌吃饭,都没来由地感到顺眼得多。
三皇子倒有点坐立不安,一迭声地问:“那个杜谣呢,不是说她要来吗?”
薛尉有点奇怪,问道:“三皇子怎么这样着急?”
虽说喊杜谣上来是薛尉的主意,可是竟然发现有人比自己还着急,难免让人感到讶异。
三皇子扁了扁嘴,脸上颇有些委屈地说:“有好久,都没有弹过琴了。”
薛尉笑道:“自从栖那死后,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琴师来教习殿下了吧。”
三皇子顿时眼圈一红,垂着头低声说:“都是我害死了师父。”
“哦?”
话一到此,太子也忍不住端着酒,凝神地听他讲。
站在三皇子身后的倩儿这时出言提醒道:“殿下……”语调里有些紧张。
三皇子一拍桌子扭头对她大声说:“还有你,都是你那天没有守好师父,你要是拖住他,他就不会受伤的!”
倩儿脸色顿时吓得青了,却又不敢再申辩。
本来这样的事,太子一向都鲜少过问,他独居在东宫,哪怕听着传闻,也不过一笑就作罢,对于三皇子在常安宫里的兴风作浪更是不与理睬。当年只知琴师栖那无端地被皇帝下令杖死,但这样的事在宫中实在是不足为奇。
根本不需要放到记忆中去。
所以他此刻对三皇子猛然间迸出的如此诚恳的愧疚之心,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仿佛看到一些奇妙的隐情。
于是半眯着眼问道:“一定是你顽皮害栖那受伤的对吧?”
“是……”三皇子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是我惹师父生气受伤流了血,否则母亲腹中的胎儿也不会被吓坏。”
太子摇着杯中酒思索了片刻,便笑了起来:“早猜到那哑巴受的,就是场无妄之灾……”
正还想侧头过去问薛尉的意见,却听到他忽然叫了起来:“杜姑娘!”
他们便都朝楼梯望去,果然是杜谣,抱着琴怔在楼梯的中央,也不知是在那里站了多久,脸色苍白且惊疑,仿佛不知该不该再往上踏那一步。
三皇子也叫道:“杜……”但却想不出该怎么称呼才好,但唇形僵在那儿,有些怪异的尴尬。
只有薛尉对此都浑然未觉,高兴地迎了过去,说:“杜姑娘怎么不让这里的小僮帮你送琴过来。”
“啊,习惯了,从小就是这么抱着它。”杜谣嘴里说着话,但目光却仍像是恍恍惚惚、漫无边际地散开着,半天也收不回来,就连提脚跟着薛尉迈上一步,都差点绊了个趔趄。
薛尉手快地搀住她的胳膊,她才回魂冲他一笑。
那笑容,也是说不出的迷茫。
太子对杜谣其实不算太过陌生,在薛尉反反复复的提及中,总算是比起宫里的其他人都认识得更深一些。
平日若听到名字,脑海里会有一片白影,若听到曲名,也能说出个好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像现在这样近的看她,还仿佛是头一遭。
——细细柔柔的身形,小巧秀致的面容,像粒颜色俏丽的璎珞,本该附着缤纷活泼的光泽,却不知为何蒙上些许黯淡的烟尘。
看着便教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开。
也难怪薛尉始终怜惜她。
只是太子,此刻这样端详她,眼中却闪耀起饶有兴致的光芒,那光芒压在眼皮底下,黑憧憧的,旁人都无法看清。
她向几位都请了安,便走到角落处落座。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问道:“二位殿下和薛公子想听什么?”
薛尉抢着说:“就要一曲《桃花》。”
杜谣又是一笑,这一次,嫣然尽现,依言拨弄起丝弦——
“十里桃林花成灾,暖风吹送玉人来。水鬓香腮托不住,最怕相思教人猜。”
唱过以后,薛尉还在沉醉,而三皇子不由分说地走到她身边,指着那琴,命道:“杜谣,你教我弹琴!”
杜谣有些惊愕地抬眼看他。
便是那一刹那,本就无心听琴曲的太子也似乎瞥见某种锐利的光线自她眸中疾疾地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