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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燕歌子 ...

  •   所以还是那一曲《还乡》。
      不过这次杜谣没有唱歌,她答应过令娘在宫中不唱这首歌,至于原因,她没有问,因为她想自己是知道一些的。
      这一次再弹,曲调依旧,却少了该有的豪迈,平添几分萧索。她想的不是千里山河的故国,只是想那乡间的鸡屋草舍,想父亲清瘦的身影在廊前蹒跚舞动。
      想屋后那杯新土之上,此时也渐生了野草吧。
      绢绣立在门边惊疑地望着她。初时有些不悦的神情越来越被那音色生生地吞没了。

      一曲奏毕,杜谣按着弦,等眼泪收尽以后才转回头去看栖那。
      那时栖那已经回到半躺的姿势,他没有看杜谣,只是朝绢绣打了一个手势,就向里侧去,似乎是疲惫至极。于是绢绣对她说:“我们先走吧。”
      杜谣低低地“哦”了一声,就站起来跟着绢绣离开。

      踏出门槛杜谣就问:“栖那师父会收我吗?”
      绢绣没理会她的问题,劈头盖脸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小年纪,倒是城府比谁都深。连我竟然都被你骗了,就只是看不起我么?”
      “绢姐姐……”
      面对绢绣的质问,杜谣是真的有所愧疚。
      “我怎么会看不起绢姐姐……”
      自知理亏,所以话说出来却显得乏力。绢绣的脸也沉了:“夫人当日说的没错,只有栖那才配教你。与他们相比,我不过是个在教坊里打发时光的废人,既不自量力,也不识时务。”
      杜谣急了,直摇头道:“谣儿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绢姐姐,这只是父亲教过我的一支琴曲罢了,刚才只是看见栖那师父联想起父亲,情不自禁就弹了出来。”
      绢绣哼道:“不是说,父亲教你的不过是些乡村野调吗?”
      “……”
      她嘴又张了张,却无话可说。
      此刻满肚子争辩的言语都绕在喉腔之中,吐不出也咽不下。一如满眼的泪在眶里,挤不出,也未曾干涸过。
      于是绢绣冷笑一声——“关于师父的事,你还是自己去找夫人吧。我可担待不起了。”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把杜谣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杜谣紧紧咬着下唇,望着绢绣的背影在拐角消失。她又回身看一眼“沉馆”的门,里面同样静悄悄的。
      天与地,都被此起彼伏的楼宇割得破碎凌乱,既不深也不远。不远处的教演场里已传来乐官们的悠悠弹唱。
      惟独她此间的孤独,有如一只被遗弃的蚂蚱,连让它纵跃的一枚草尖,都找不到。

      绢绣走到前堂门口时,恰好遇见刚下朝的郑显。本想闪开,却被他叫住,不得不缓了缓一脸的阴云,行个礼道:“郑大人。”
      “令娘呢?”郑显问。
      “奴婢不知道。”
      一听这话,绢绣顿时又没了好声气。
      “啊,那绢绣和昨日跳那曲《流光》的云僖姑娘熟么?”
      绢绣眼角一挑,问:“怎么,郑大人看上云僖妹妹了?”
      她一向放肆,郑显是知道的。
      他看了看四边并没有闲杂外人,便一把拉过绢绣的手来,凑近她耳边说道:“可不是我,是皇上看上了。”
      “呿!”绢绣毫不客气地甩开他说:“郑大人什么时候也像个窑子里的爷爷,专门做起这种勾当。”
      郑显颇为难堪地咳嗽了一声。
      绢绣见势头差不多,也不敢再作弄下去,收敛了神态又问:“这云僖的来历,郑大人可清楚?”
      郑显摇了摇头:“只知是周刺史府上的侍妾。”
      “啧,大人这教坊司的主事,还真是当的清闲。把一个刺史家的小妾此番送到皇上跟前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此事我已奏过皇上。”郑显也显得无可奈何。
      “这皇上还真……”余下的话,终归没敢说出口来。只是神情间满是轻冷的不屑。
      郑显差点就想再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了,见她自动噤了声,才松下一口气。但绢绣并没有就此罢休,又揪着他的袍袖说:“大人对那个杜谣呢,又清楚几分?”
      郑显愣了愣。
      思量了片刻才说:“今晚我正好宴请太府寺的几位大人,他们都曾赞过绢绣你的歌是百听不厌呢。”
      “那奴婢就去郑大人府上讨几枚赏钱也好。”
      绢绣立马嫣然笑道。
      脸色换得快,心也沉得快。那其中的酸楚便被坠下的心脏压得渐渐溢了出来。
      这永远和和气气不愠不火的郑显,当年能将她自鬼门关前挽回一命,却也终归不敢不愿允她一生啊。

      那天到午时左右,隋令娘才把杜谣叫到她的“聆馆”,对她说:“栖那师父同意收你当学生了。”
      当时杜谣依然落落寡欢,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怎样都雀跃不起来。令娘看了又问:“怎么了?”
      “早上已经见到了栖那师父。”杜谣老实地回答说。
      令娘不以为意地微笑:“是绢绣带你去的吧,这我知道了。”
      杜谣也就不再说什么。
      只是问:“栖那师父是教琴对么?那我仍然和绢姐姐学唱歌吗?”
      “不是,今后你的琴与歌,都由栖那来教。”
      “连唱歌也教?”杜谣蓦然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令娘。
      令娘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柔声道:“不必担心,他自有办法教你。栖那今年原本一个学生都不收的,不过早上听了你的琴,才答应下来。”
      “谢谢夫人。”
      杜谣淡淡地说。
      “谢我做什么,若是栖那不同意,我也勉强不得他,他啊,脾气硬得像块石头。从明天开始,你便每天跟着栖那好生练习吧。”令娘停了一下,又说:“对了,三皇子现在也是栖那的学生,所以,偶尔你会遇到他……”
      “三皇子?”
      令娘点点头:“仁贵妃为陛下所生的三皇子,年纪尚小,可是颇有些天分。原本都是栖那去殿下的宫里教习的,不过殿下顽皮,时不时地会跑到教坊来,你若是遇见了,可千万别失了礼。”
      “谣儿明白了,谢谢夫人提醒。”
      “好了,你去练琴吧。今日栖那身体还是不舒服,你别再去打扰他。”令娘说。

      杜谣惶惶地退出来。
      明明是一路平坦的青砖石路,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尤其令娘最后一句话,又让她觉怀疑起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加上绢绣早上突发的怒气。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教她技艺的人找到了。然而,教她如何走下去的人呢?进了这浑厚宫门,她仿若又变成蹒跚学步的婴孩。
      可是她都忘记了,忘记十多年前,自己生命的第一步,究竟是谁教她迈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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