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之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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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九
天踦爵虽是脸色有些苍白，但他仍坚持趴在桌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支起脑袋，眼睛不安分地转，一会儿看看左边的鷇音子，一会儿瞅瞅右边的鷇音，然后像只找到了温暖之处的懒猫，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若是有条尾巴，他现在还能悠哉游哉地甩上两甩。
“啊没事，你们继续，不要管我，刚说到哪儿了？哦对，家父谋反的原因？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计划开始的时候我和无梦生都尚年幼，不谙世事，更不会知晓家父当时在谋划什么了。”
天踦爵嘴上说得若无其事，心里却道：啧啧，这两张脸简直一模一样，居然不是双胞胎？岂有此理！不过能同时看到两个鷇音，这感觉还蛮不错的。
鷇音见他这般模样，知他心思必不在此上，只观他面上虽是苍白，但神色也算是坦然，想必伤势也无甚大碍，便懒得理他，转而跟鷇音子继续商讨。
“会不会和师尊有关？”
“哦？你听到过什么风声么？”鷇音子说着又喝了一口粥。
依太医的吩咐，鷇音子此时只宜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待调理过来才能进补，所以他现在只能喝粥，好在是瘦肉粥，不是白米粥那么清汤寡水的素淡。
不过，他已经一刻不停地吞下三盅了，食量还是略微惊人的。
“没有，只不过想到你之前说过，无梦生很小便拿到了泉音飞羽琴并且随意把玩，看来国相虽然讨了琴去，但并不是很珍惜，倒更像是——”
“单纯为了从父皇身边拿走琴？”鷇音子手中的瓷勺顿了片刻，然后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目的？”
泉音飞羽琴只是一张普通的琴，方才众人也已谈论过了，所以国相为何想拿走这张琴？而如若非要给这张琴找一个奇特之处，那就只有琴的前主，是太师。
“又或许，国相跟这琴有仇？”
鷇音子道，“没人会想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千方百计弄回自己家去供着的，鷇音。”
听了这半晌的天踦爵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引得两人都转头来看他。
但一笑之下似乎牵动了伤口，天踦爵抹着笑出的眼泪嘶了一声，“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不过你们要帮我保密，让他知道我就死定了。”
天踦爵意有所指地往垂着床幔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床上昏睡之人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且在坐的两位似乎都颇感兴趣，将胃口吊足，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天踦爵讲的是无梦生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双胞胎约摸也不过五六岁，婴儿肥未脱的两人都生得粉雕玉琢，肉嘟嘟的小脸看着就很想让人捏一捏逗一逗，就跟庙会上经常会有的那种白瓷娃娃似的，可爱又讨喜。
无梦生瞪着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踦爵腰间一只白锦牡丹刺绣的香囊，艳丽的牡丹刺绣虽是工艺尚不精湛，但看得出绣得很仔细，至少针脚很密，其中透出淡淡的牡丹清香，很是好闻。
而且今早天踦爵随爹亲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呢。
无梦生扬起粉嘟嘟的包子脸，指着那香囊跟天踦爵道，“我要这个。”
“这——”天踦爵面露难色，有些犹豫地指了指桌上给无梦生带回来的礼物，“好弟弟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喜欢。”
天踦爵登时眉开眼笑，随手把一个雕得极是精巧的小木马放在无梦生手中，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些都给你，但这个香囊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绮罗生送我的，再送给你不太好是不是？”
无梦生的包子脸微微涨红了，指着那个香囊，用坚定地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要这个。”
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天踦爵也暗自奇怪，无梦生平日并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为何今日对这香囊如此执着。
但此刻，天踦爵也只是笑眯眯地继续哄道，“那，改天我再出去玩的时候，帮你挑个比这个还好看的送你，好不好？街市上卖的比这个好看的多得是呢！”
“不好。”
回答得口齿清晰干脆利落。
天踦爵这下是真犯难了，毕竟是好友送自己的东西，虽然是自己亲弟弟要，但是转赠出去，总感觉心里不是那么舒坦。
正皱眉思忖间，就见那边无梦生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然后鼓起腮帮子瘪了嘴，眼眶说红就红了。
糟糕！这是要哭了。
“哎呀，”天踦爵赶忙一步上前将无梦生抱着轻轻拍背，“不哭不哭，好弟弟不哭，这香囊先借你玩几天，回头再还我好吗？”
无梦生推开天踦爵，睫毛上还沾着泪水，但好歹是没继续发展，只是无言地对天踦爵伸出了肉嘟嘟的手心。
天踦爵依言解下香囊，然后递给了他，“不要弄丢了哦。”
……
鷇音挑了挑眉，“后来呢？”
天踦爵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后来啊，反正我是再也没见到过了。”
“太喜欢所以收藏起来了？”
“不是，我是没见到过完整状态的香囊。”
“嗯？”
这意思是被五马分尸了的香囊不成？
“很久之后，有一天屈世途要把绣楼底下的一棵兰花移栽，然后就在兰花下面挖出了朽烂成片的香囊残骸。”
“……”
要过去又不好好保存，那就纯粹只是想让这个东西从对方身边离开而已，至于目的——
“大概看我带在身上，吃醋了吧，因为后来无梦生给我做了一个，喏。”
天踦爵把手探入怀中，摸出了他用来当钱袋的白色锦囊，锦囊上面是手绣的三只鱼，简笔画的那种小鱼，绣得歪歪扭扭不是太好看，但绣得很用心，还搭配了不同颜色的绣线，只不过，孩子眼中的世界，永远是那么的鲜艳啊……
天踦爵如捧至宝一般又将那锦囊放回怀中，抬头却见鷇音正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向鷇音子——
无梦生的占有欲，似乎，还挺强的，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但后者埋头喝粥，神态依旧。
“换句话说，国相并不是对物，而是对人，且应是对父皇和师尊，这么说——”鷇音子神色一闪，似乎一瞬觉得有些话并不适合摊开明说，“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数月后，天气渐暖，柳芽新绿，杨絮纷飞，空气中也尽是泥土湿暖的气息，人着了轻衫便可出门，倒是个踏青的绝佳时节。
国相一身布衣站在京城城门口，望了望远处的青山远黛，再一回首，城楼之上见一淡衫白衣，正伫立在那里看他。
国相抱拳躬身，然后转身便不再回头，跟着两名押送的人走了。
见人已走远，一直在贤皇身后的无梦生这才走出来，寂然地盯着国相身影消失的方向。
贤皇问道，“为何不当面送行？”
见无梦生半晌不语，贤皇又道，“那日你在御史台台狱中唤了他一声爹，看得出他很开心。”
“我见与不见，结果都是一样，何必徒增伤感，而且家父并未告知我和天踦爵他离去的时辰，显是并不希望有人相送。”
他会知道国相今日离京，也是宫中偶然路过听侍从提起。
贤皇一顿，又道，“你怨父皇吗？”
无梦生摇了摇头，“谋逆之罪，能得免死金牌赦免死罪已是难得，儿臣怎敢有更多奢求，且流放刑期一满，自然还是见得到的。”
贤皇闻言拍了拍无梦生的肩以示安慰，“回去吧，听鷇音子说今日还有安排，他正在城下等你。”
“嗯。”
待无梦生消失在石阶后，另一人缓步踏出，“臣，也该走了。”
“去向何处？”贤皇头也未回，任这人走到自己身侧。
“回推松岩，此来告别——”
别字刚说一半，太师腰间一紧，竟是被贤皇紧紧箍住，贤皇沉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已经逃过一回，这次，朕不会再允许你走了。”
城郊官道，杨絮飞舞得更甚，像是漫天飘雪。
道旁，颓塌的土屋残垣上侧卧了个单腿垂在墙边晃得悠闲自在的人，吊儿郎当地远远冲走过来的鷇音喊话。
“四季有信，不知人有没有信啊，这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算。”
“嘿！那就好，走！这次我请你，这时节吃竹笋炖肉，再好不过了。”
说罢天踦爵一翻身跳下残壁，拉着鷇音就往前走得极快。
天踦爵一路给鷇音讲春季有什么好吃的，从水里游的，到地上跑的，再到天上飞的，一样都不落下，但鷇音也就只是嗯着，并没有更多的意见发表。
最后天踦爵实在忍不住了，转头看他，“诶？你就不能笑笑？或者多说两句也成啊，对了，这么说起来，印象里你好像还真没笑过诶。”
鷇音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倒是并非不想说，只是被天踦爵这么拉着走在与他第一次相会的地方，忽然有一种恍若昨日的错觉，不知为何心中一暖，一时只心在享受当下，体会着那种渐渐膨胀的愉悦和暖意，顾不得说话了。
“耶？不会笑？”天踦爵摸了摸下巴，眸中精光一现，“那我以后叫你面瘫脸好了。”
鷇音嘴角一抽，有了点想打人的冲动。
但看到天踦爵这般扬着笑脸看他，丝毫不是恶意，又实在下不去手。
可谁知天踦爵见状变本加厉，松开拽着他的胳膊，转而在他面前倒着走，还边走边跳，不亦乐乎地唤他面瘫脸。
就像是顽劣的小孩子，幼稚极了。
鷇音被他叫得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心中欢喜得紧，只觉打不得骂不得，真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快走两步将人一把捞了过来锁在怀里，在唇上浅浅一印，封了天踦爵的嘴。
方才还蹦蹦跳跳神气活现的天踦爵当下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一双暗红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失神了似地愣愣瞧着鷇音。
鷇音这才挑唇一笑，压低声音道，“你那天说有比疼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天踦爵似乎仍在惊吓中没回过神来，任鷇音扶着他双肩。
鷇音又故意半真半假地道，“对了，不如今夜留宿宫中如何？”
天踦爵听罢突然回魂，一把推开鷇音拔腿就跑！
不用轻功都身轻如燕！
只不过他跑开之前，鷇音分明看见他脸上绯红一片，堪比鷇音子和无梦生大婚那日宫里挂着的大红喜绸。
鷇音摸了摸鼻子。
“有趣。”
说罢往天踦爵落荒而逃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跟了过去，嘴角噙笑。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之二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