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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倾心(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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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算梁的亲事本来是要定在来年开春的三月里,却不想临到时候那死丫头还给了她这么大份惊喜,一拖她的出行计划也跟着延后了整整一年。不过,这样一来,倒让她有时间想想沉玉的事。
她对他谈不上一个情字,却自问一直有份心心相惜的感觉。她既然捧了他大半辈子,如今自己又孤家寡人一个,找个喜欢自己的人陪在身边着倒也算是不错,更何况私心里,她也不想他将来老死在戏园子里没个归宿。
苏漫衿定了主意也没什么好犹豫不定的,苏念两岁半的时候,她带着沉玉一同出了京。一个月后,江南小镇的别院里,她便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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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盛五年的十一月,古朔人来人往间枝丫光秃,一夜便入了深秋。江南比起北面自然要暖和上不少,只是最近一直阴雨绵绵,烈风呼啸倒是寒气逼人。
苏家在古朔的院子自从左钟晴搬出去后,一直都不曾有人住过,近几日却因为她的到来而热闹了不少。夜幕黑沉,外头阴风阵阵,敲得纸窗咯吱作响。主院东厢房里,烛光敞亮,却是格外温馨。
苏漫衿躺在床上,一手拿着本书,却是许久未翻,屏风后头时不时传来撩人的滴水声。不一会儿,又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她将书往旁边的床柜上一扔,沉玉正擦着弄湿的头发走出来,亵衣亵裤外只披了件纱衣。
他将床幔解下,习惯性地掀开被子,在她身上趴一会儿。苏漫衿搂着他,闻着他沐完浴后身上好闻的味道,低头隔着纱衣在他肩上亲了一下。许是看他唱戏看惯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向来是隐忍不屈又带着一丝独有的凌然之气,甚少能够看到他现在这般软媚无骨,风情万千的模样,倒让她觉得新鲜之余心中一悸。
“漫衿。”
“嗯。”她抚着他的后背轻轻应了一声。
“我想做件衣服。”
“好。”
“红色的。”
“好。”
“……正红色的。”
“好。”
她答得实在太轻易,沉玉环着她的手颤了颤,忍不住抬眸看她。苏漫衿看着他震惊地模样,只笑道:“我们的婚宴虽然不能大办,一件嫁衣,你要,我自然愿意。”她当然知道他介意的不是苏家正君的身份,只是想要一个陪在她身边的保障。
他眼眶涩涩的,赶忙又低下头。他等了一辈子,突然得偿所愿总觉得没有真实感,否则也不会念了好久,出言要她一句承诺。
***
“苏夫人,这边请。”
古朔制衣阁的效率果然很高,苏漫衿前天带着沉玉来定的衣服今天早上就有人来做好了。沉玉本来说让送来就行,她想着正好出去走走,倒不如直接去铺子里试试的好。
两人被带进了一处厢房,她在外间等着,沉玉则被个十五六岁年的少年带进了里间。里头已然等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他进来朝他笑了笑,只是不知为何那笑意看着似乎有点勉强。
“苏正君,这位是我们铺子里的左管事,这嫁衣的图纸是出自他手,正君要是有哪里觉得不好可以直接与他商议。”
沉玉愣了愣,听到那姓氏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面色坦然,一时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只将目光移向嫁衣。
那嫁衣被拉开挂在木架上,金色牡丹大片大片缭绕其上,衣袖衣襟皆有金色滚边,华美艳丽。他走上前,左右看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左管事心思巧。”他又朝着外间喊了一句,“漫衿,你可要来瞧瞧?”
不一会儿,苏漫衿撩帘进来,径直走到沉玉身边,摸了摸那衣服袖子。“倒还不错,你可要试试?”他点头,她侧头想找方才那领路的少年,视线却先扫到候在旁边的中年男子,愣了一瞬便坦然笑道:“原来你在这儿谋了份差事。”
“钟晴见过夫人。”左钟晴低头行了一礼。
她应了一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看着沉玉解释了一句:“他是那人的弟弟。”
沉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方才这男子垂眸间一瞬黯然的眼神恰好落入他眼里。当年,他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他终究没忍心当着那男子的面试嫁衣,只让人包好了送去苏家的别院。
***
景盛八年腊月隆冬。左钟云从浮云寺的后厢房里出来,望着那香火鼎盛的大殿心中越发茫然。那大师方才的话仍旧不停在脑中盘旋。
“求而不得,得而不惜。这位施主,你六根未净,心结仍在尘世虚空,本寺收不得你。”
左家的日子他过得并不好,当年他娘亲几乎是害了全族,如果说以前她们还因为他苏正君的身份对他有所讨好。可现在他被休,她们对他再无顾忌,冷嘲热讽,几乎想将他扫地出门。他越发怀念起苏家的日子,怀念起当初那人待他的好,心中后悔。
“小原,我要上柱香。”
“是。”
他身后的小厮应了一声,很快替他拿了三炷香。左钟云接过,跪在蒲团上,望着那面容庄严慈悲的金身佛像,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心结心结,这心,这结从他少年时到现在,一直都只在一人身上。她是解脱了,可把他彻底困住了。
人群熙攘而过,耳边脚步声和说话声交叠而来,他闭上眼低下了头,背脊弯了半个弧度,却猛然僵住。身后大门处,一男一女有些模糊的低语传来,他却不知为何听得格外清晰。
“阿玉,你今日你要求什么?”
“求子嗣。”
“噗。虽说我不嫌你老,可你过了年该多大了?四十五?你确定还要求?”
“苏漫衿!我这是为了梁儿她们求的,苏家就小念儿一个孩子也太少了些。”
“哎,你管她们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
……
他手一颤,那香灰落在地上,冒了些火星子,瞬间又消失不见。
***
景盛二十三年的秋天,沉玉在月前突然染了一场风寒。病来如山倒,其后便一直抱病在床身子越发虚弱。无息山庄莫如院的厢房里,那呛人的草药味一天比一天浓。苏漫衿坐在床边,一口口地喂着他喝药。
他躺在床上,浑浊的双眸里映着她沧桑的容颜,却还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漫衿。”
“嗯,我在呢。”她将药碗放在一旁,握着他有些泛黄的手,轻轻抚着。
“你可知道,为何当年你纳了那戏子,我会那么生气?”
“不知。”
“其实,我也不是气你,就是心里难受得很。只是想问你,为何你那时纳了那么多人,却从没想过要我。”
她勾着嘴角,俯身亲了亲他眼角皱纹,轻声道:“因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我舍不得。”
“呵。”他咧着嘴,眼眶渐渐泛红,“你那时说,那场红霓裳像是你的写照一般。王氏苦守寒窑多年,而你自困佛堂十数载。其实,后来想想,我又何尝不是呢?可幸好,幸好最后仍是好的。”
“嗯。”
“漫衿。”
“嗯。”
“漫衿……”
“我在。”
“我想——”
“……阿玉?”
“……”
“阿玉?”
“……”
“……我知道,你想葬在我身边是不是?我知道,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