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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倾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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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未时半,梨园下午的场子还没开始,没有多少客人,园子里便显得有点冷清。
苏漫衿让马车停在了门口,本来也只是让徐兆进去问一声,并没有打算进去。可过了一刻,车帘却直接被人撩开。她抬眸去看,便见沉玉自顾自地撑着要上马车,她愣了一下,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
“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你不想见我?”沉玉一挑眉,坐在她旁边,目光挑衅地看着她。
苏漫衿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否则还请你去踏青做什么。”她当年知道左钟云对她毫无情意后,曾经有段时间醉生梦死,抬了许多男人进府。其中有一个是梨园的戏子,自从纳了那人后,这人也不知为何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夹枪带棒的,从来都不好好说话。
沉玉撇撇嘴,“没诚意。”
“那怎样才算有诚意?”
他摊了摊手,“你瞧我这身衣服颜色那么暗,如何陪你出去踏青,也不晓得送我一件好的。” 他以前脸皮薄得很,被她逗上一逗就红了双颊,更不要说这么厚着脸皮问她要东西了。不过现在他想通了,他这一辈子就是被她养着的,从十二岁开始,二十余年用了她不少钱,可这女人何曾在乎过,他又为何不心安理得,就像他喜欢她从来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苏漫衿果然没什么反应,只让车夫去锦绣阁。她又不是没送过他东西,不过区区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
要真算起来,自她十五岁那年认识他,送他的也许比送左钟云的还要多。她一直都不觉得外物有多重要,所以对于她喜欢的人自然是捧了颗真心放在他面前的,偏生那人还不要。
可沉玉不一样,戏园子有时比起那些秦楼楚馆好不了多少,他如果没她撑腰,怎么可能十五岁直接接手浮生乱,其后一唱唱了十年也没人敢打他主意?如今还顺顺利利地做了班主。
不过,她捧他也是心甘情愿,谁叫那么多年了,这戏再没有人比他唱得更得她心,更何况,多年相处,她一直把他当知己。
马车悠闲地在京城热闹的街道上哒哒而行,苏漫衿看着车外,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沉玉好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饰,眼角的目光却始终在她身上。
在他的记忆里总有很多个她交叠在一起。十五的时候青涩傲气,十七岁那年意气风发,二十五岁颓然痛苦,紧接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似放下可眉间皱褶却越来越深,还从来没有一刻如她现在这般轻松肆意却又在月岁沉淀下多了一份心平如静。
那么多年了,他好像已然习惯了随她心情起落,她成亲他虽然心里酸涩却还是由衷替她高兴;她难过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比她还要痛苦,恨不得替她承受。如今,坐在她身边,看她心情极好,他也忍不住也跟着勾起了嘴角。
“漫衿。”
苏漫衿撑着脸颊,听到他开口也没回头,只是随意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竟一直没有下文,这才狐疑地侧过头。不想,两人四目相对,他却猛地避开视线,拿后脑勺对着她。苏漫衿愣了愣,不明所以。“你干嘛呢。”
“没什么,就觉得你最近好像挺闲的。”沉玉随口解释了一句,仔细听那语气还带着一丝懊恼。他那一声唤不过脱口而出,连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突然心中柔软,忍不住想叫叫她。
“那倒是,最近茶楼也不用我管了,家里也没什么人,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挺闲。”她摸摸下巴,“不过,等梁儿成了亲,我就出去好好走走。年少时只光顾着生意,倒是没怎么仔细瞧瞧各地风景。”她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样?你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一辈子都在戏园子里也——”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沉玉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语气急切又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让她没来由地,眉心跳了跳。她突然不自在地收回视线,“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一辈子都待在戏园子里,自然对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兴趣。”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对上他过分炙热的双眸会一瞬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些什么。
沉玉咬了咬唇,“你怎么知道我对别的地方没兴趣?你怎么知道我想一辈子待在戏园子里?你——”他一连尖锐地问了两问,见她神情略显尴尬才缓了缓,又转而弯了眉眼:“也是,漫衿你向来不缺美人相伴,自然看不上我这老男人了。”
苏漫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苏府那些侍人早就散尽,我如今连个正君也没有,当初那个戏子自然也安排好了后路,你怎么老跟我算这旧账呐。”
她这话任哪个男人听了都觉得有些暧昧,沉玉却知道她说的是从她纳了那人之后自己就没给她好脸这事。可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喜悦。
他想了想,轻声道:“我跟你去,我也想看看东青的大好河山。漫衿,那么多年来我的生命里不只是唱戏啊。”真要追根究底,唱戏也不过只是为了她,说到底,其实,他的唯一从来就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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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漫衿确实很久没有来茶楼,所以当苏算梁看账看到一半被曲掌柜叫去时,还以为自己又捅了什么篓子触到她娘亲哪根神经了呢。结果,到了二楼,却见她娘坐在雅间里如往常一样优雅地喝着茶,只是脸上表情怎么瞧都有点郁闷。
她关了门走进去坐到她对面:“娘,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这丫头有没有偷懒不行吗?”
“哦。”她语气不怎么好,苏算梁摸摸鼻尖,乖觉地不说话。其实,苏漫衿确实有点烦躁,那天沉玉最后那句话最近几日总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她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大半辈子过去了,也算是阅人无数。之前她的纠缠往事无暇顾及,如今再仔细回想起过往他看她的眼神,心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要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吧,那还真是假的,毕竟她在情之一字里沉浮多年,猛然回过头却发现有人暗自倾心她大半辈子。她自己最是明白爱而不得的苦楚,又怎么会铁石心肠地一点都不感动?可问题是,偏偏她还真的一直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朋友啊。
“哎。”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娘啊,您要不要喝点酒?”
“喝酒干嘛?”
“这不是瞧您挺闷的嘛。”
“……”苏漫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亲事定了就飘起来了是吧。”
苏算梁撇撇嘴,“我这不是给您找点乐子嘛。”
***
苏算梁没从她娘亲那里问出些什么,但不代表她不能问别人呐。她是苏家的少主子,徐兆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只说家主近日只见过梨园的沈公子,其他的,好像也遇上什么人。
苏算梁眼珠一转,突然灵光一闪,挥手让她下去了。这一日,苏漫衿与沉玉约好了要出去踏青,正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她这女儿笑嘻嘻地走进来。
“娘,您这是要哪儿呀?”
“你本事大了,现在知道查我行踪了。”
苏算梁还是朝她笑。“娘,我听唐小欢说,她娘亲其实在外头偷偷藏了人,最近听说还怀了孕。她娘其实跟你差不多大,就是重孝在身也没缺过男人。”
这事,其实往大里还真是挺严重,弄不好唐家文侯的爵位就要丢了。可唐欢她娘年少时就是风流成性出了名的,再加上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谁也没那心思针对早不成气候的唐家。
她眼神实在有点诡异,看得苏漫衿头皮有点发麻。“你说这个干嘛?”
“我就是想说,其实您年纪也不大。”
“……”
“还有,玉叔其实人不错。”
苏漫衿一愣,随后想起徐兆说之前被她问过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女儿怎么搞得要把她给嫁了似的,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苏算梁虽然一开始痞里痞气的,到了这个时候表情却变得十分郑重:“娘,我是说真的。只要不是姓左的,只要您喜欢,我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