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烟雨剑（三） ...
-
“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邵烟直愣愣地望着床顶，一个月前那噩梦般的夜晚如今不只是晚上才来扰他清梦，便是白天面前似乎都是那一夜庄里凄厉地惨叫，入眼处所有的一切都是猩红色，他甚至每时每刻都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叶非正在替他换膏药，闻言手上顿了顿，没有隐瞒地回道：“一个月后能下地走路，不过这内伤却是不养上一年半载的不会好了。”她见他点点头，眉尾挑了挑，颇有几分薄凉地问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邵烟恍恍惚惚的目光有了焦距，他转过头，抿着苍白的唇看着她。叶非已经直起身，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副算盘，好整以暇地回视着她。“都说亲姐妹明算账，你娘当年救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你一命，这恩情也就了结了。至于你从醒来之后到你走之前，吃我的睡我的用我的，还加上这些上好的药物，看在我跟你娘到底相识一场的份儿，每天就收你五两银子。说吧，你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你！”
叶非朝他咧着一口白牙，邵烟咬牙切齿。烟雨庄出事之前，他就是全庄上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小公子。他娘亲宠她，他的师姐们也都宠他，邵烟的脾气自然也就不会好。那个时候他哪里需要操心钱的问题，又哪里会被这个女人欺负成这样！
然而，正当他想回嘴的时候，那女人的面目却一瞬间模糊起来，眼前又浮现出烟雨庄噩梦一般的夜晚。
“我没钱。”
“那——”
“一个月后我就走，一百多两我先欠着，回头一定还你。”如果他能活着回来的话。
叶非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却仍是轻松地耸耸肩：“也罢，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就接这欠条吧。”
世人皆道阎王薄情，邵烟初初遇上叶非的时候其实并不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娘亲将他送出烟雨庄的时候慎而重之地让他去找这女人；也许是因为他过了一个月逃亡的日子，总算有个可以信赖的人松一口气，所以，尽管对她的无耻很是恼怒，他却还是不自觉地就跟叶非发着公子脾气，亲近几分。
可是，相处下来才觉得江湖上的这个评价是丝毫没有错。
她虽然总喜欢套近乎，说什么“看在你娘的面子上”，说什么“你娘曾经救我一命”，可如果真的如他娘亲单方面所言乃是生死之交的话，为何到现在为止，这女人甚至都不问一句他娘亲究竟是死是活？为何不问一句凶手究竟是谁？
如果说，邵烟一开始还抱着点期待认为叶非或许会帮他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然明白，烟雨庄的仇从头到尾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谁也靠不住，谁也靠不了。
***
“咦，叶非啊，我看你人精神得很嘛，怎么最近老来我这儿拿药？”
坐堂的老大夫都快七十来岁了，瞪着一双小眼睛八卦地看着她。叶非接过她手上的药：“鹤老，你这铺子没我这份进项可就要关门了，怎么还嫌我来得勤呢。”
“哎哟，你这小娃娃还是跟以前一样口下不留情。不过叶非，最近我夫郎家的侄儿在寻人家，你有没有兴趣啊？我说，你今年是不是都快二十六了？人家在你这个时候孩子都两三个了，这老不成亲也不是个事儿啊，叶家还要不要留后了？等一过三十可是想娶男人都娶不到了——唔，该不是你——”那为老不尊的女人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她，突然捂住嘴，一副我竟然参透真相，千万
别杀人灭口的模样。
叶非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她，摆摆手：“我走了。”
她拎着药包晃晃悠悠地回到家的时候，邵烟正坐在门栏上，手上拿着块帕子拭着手上那一柄玉剑。他动作很慢，一寸一寸，柔顺的墨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温顺地搭在肩上，勾勒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也描绘出那满眼的怀念和恨意。
咯吱一声，那突兀的关门声惊醒了面前出神的少年。邵烟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叶非说一个月果然不错，他除了运起内力的时候，还有些气息不顺外，外伤都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叶姨，这段时日承蒙您照顾，我——”
邵烟难道乖巧地没有直呼姓名，叶非摸摸下巴，忽然满脸古怪地打断道：“我比你娘可小了整整九岁。”
“啊？”
“咳，你要走了？”
“嗯。”邵烟从怀里拿了张叠得整齐的白纸递过去。叶非接过，打开一看竟是那一百五十两的欠条，最下面还有邵烟的手印。叶非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又道：“看在你娘与我交情不错的份儿，我最后指点指点你的剑法吧。”
江湖上的老一辈都知道，活阎王叶非最出色的是她那一身医术和轻功，至于剑法，邵大庄主曾经都极为惋惜地说过她毫无天赋。可这一点，邵烟不知道，听她这么说，还慎重地应下。
他拔出剑，身子往前一跃，随着那灵动的手腕剑尖像是活的一般四处游走。屋里头那一颗桂花树，枝头的花瓣被那剑锋带起飘摇而下。叶非站在房门口，眯着眼望着那墨发白衣的少年轻盈身姿，不知不觉间倒是想起了过去
烟笼轻寒，细雨满残花。
邵家的烟雨剑轻盈如舞，可尝过厉害的人都知道，正是这种润物无声的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
冲要害，是真正的杀人之法。
八年前，十七岁的叶非在江湖之中已经闯荡出了不小的名声。她性子古怪，救人杀人都不过是一念之间，甚至曾经还有过在一天内救活了人家又下毒毒死别人的事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找这个活阎王，也因此叶非空有一身医术，却过得颇有些穷困潦倒。
然而，就是那一年，魔教入侵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接连中毒，不出三日便暴毙而亡。群龙无首之下，正道人心惶惶，可偏偏那形象地被称为“三日绝”的毒药却无人可解。最后，众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叶非身上。
叶非这人独来独往惯了，向来是亦正亦邪。邵尹这个女人被当冤大头推出来找她的时候，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去，谁想到这个颇有大侠之风的正道人士竟然很是无耻，直接就这么把她给绑了。可即便如此，叶非还是被她那一手烟雨剑惊艳了一把，心里打着主意要把她那本剑谱给偷过来，就算自己学不会，卖给别人至少还能赚一笔不是？
叶非这人性子天生薄凉，是非观念也是可有可无。如果不是那年邵尹先一步把她带进正道，也许魔教的招安她也照样接受得心安理得。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魔道？
在她看来，那群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却虚伪得要死的名门正派根本就称不得一个正字。她看不惯，便自然就有些孤僻，若不是邵尹一直保她，也许那魔教还没打退她就先跟她们分道扬镳了。所以，八年前，中原事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邵尹的邀请，彻底销声匿迹了。
***
邵烟收了剑，因为内伤未愈，就这么几招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他看向叶非，有点期待她的回答。
然而，这女人却只是挑着眉，说了一句让他羞愤欲死的话：“咦？我怎么瞧你连你娘三成都比不上？难道烟雨剑是宜女不宜男？嘶，也不对，当年你爹舞得也比你好看，这么说来，难道是不宜处子？”
“叶非！”
“哎呀呀，小烟儿莫非是打算采阳补阴以便功力突飞猛进？你家叶姐姐我可是个原则的人，不是什么男人都能接受的。不过嘛，看在你娘跟我关系不错的份儿，我也不介意卖一次身给你，说不定顺带还能给我叶家留个后呢。”
“……”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烟雨剑（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