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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琉璃情缘
      青灯金砖,落下一道长影,玄色薄衫,细致的云龙花样泛白,长身如玉,半边衣角,蓦然间融在模糊青光里,只淡淡勾出一抹线条,熟悉至极,转眼却仿佛陌生了。
      那拉氏轻抬玉指,拭去眼角泪珠,掀了帘子出来,请了个双安,镜书忙扶了她。
      胤禛在门边背手而立,夜色如幕,眼里已稍有醉意。胤禛到里间炕上坐了,抬眼望来,浅浅笑道:“许久没来,怎么我一来就哭了?送来的青螺纱不好么,怎么不用?”
      青纱内烛火依旧,龄容淡淡笑道:“爷,我想习字。”
      胤禛抬头,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浅笑,醉意如丝。龄容点了金镶宝烛台半支红烛,胤禛笑道:“到底是做了额娘的人了。那几年我日日手把手教你习字,你总也推搪。叫你一日写一百字,你却和我讨价还价,偏偏只写五十字。”龄容笑道:“从前是龄容不懂事了。”胤禛笑道:“如今用功也不晚。这两日老十三也在我这儿习字呢。年节里在乾清宫所书扇面,皇父照例赏了十三,他便依样画葫芦写了一幅给师傅看。按理说他的字比老八好,顾八代师傅却不满意,一状告到老爷子那儿。皇父责成我日日督导他习字,说是八月节的时候要考校他呢。”
      龄容问:“他只来习字么?”
      胤禛摇头道:“还不止呢。那日上书房里老爷子亲自考察我等算术时,让他来我这里学。”龄容不解道:“算学不是洋人的玩意儿么。皇上难不成让爷教他?”胤禛又道:“兄弟们学那些洋人技艺,皇上从来亲自督导,却从来不让深谙此道的洋人来教习,老十三自上书房起历来是皇上亲导,总不会要我教他的。你知道我对洋人的玩意儿兴趣不盛,何况如今他还夜宿我这里,明日定省妃母定要家长里短叮嘱我千遍百遍。”
      龄容笑道:“爷捂得好生严实,老十三在这里,我却不知道。”
      胤禛似觉这话好笑,调侃道:“老十三不过在外住上一两日,内院如今忙也忙不过来,你何必操心。我和你的儿子,你竟不问问我给他起了什么名字?”
      龄容知道胤禛早已拿定了主意,按规矩今日该呈报内务府及宗人府了,便故意逗胤禛道:“今年皇上该是四十四了,不如就叫四十四吧。”
      胤禛笑了一阵,摇头道:“你脑子里竟都是入关前的一套,你阿玛都教了你些什么?今日去看了弘晖,长得真好,像我呢,不过眼睛像你,眼角上挑,闭眼都是弯的,像是睡梦里还在乐。可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呢。”龄容道:“爷自己都是孩子心性,阿哥人小还不会笑呢,谁闭眼的时候都是弯的。”
      “谁说的,弘晖今天睁眼了。”胤禛想了想,忽而话头一转急问道:“你怎么就不问我给他起了什么名字?”龄容禁不住一笑,道:“不是起了名字叫弘晖么。我前日里听人说皇上学汉人,是拟了辈分的,弘永绵奕……”
      “难怪你不问了,原是都打听到了,却与我绕这么个大弯子,成心不说破我。”胤禛不等龄容说完便笑着恼起来。龄容却笑道:“不是爷方才自己说话,一口一个弘晖,自说漏了还不发现,却来怪我,我哪就能够打听到了。”胤禛恍然,一副懊恼之极的表情,自笑道:“弘辈从日,你说这晖字可好?”却见龄容隐了笑意,淡淡道:“按规矩,我自然是不能过问的,全凭爷做主便是了。再者说,天家历来重名,此事必然有宗人府过问,我是妇道人家,不该在此事上有什么说道的。爷说好,就是好的了。”胤禛笑道:“只有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
      冷不防听见窗户格子底下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一地,正吓了龄容一跳,外面传来一阵慌乱推搡的声响,便知是外面有人失手打了东西闯了祸。胤禛收了笑容,掀了帘子出去,背手而立,怒道:
      “滚进来!”
      却见镜书和秦顺两人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面前,镜书的袖子上已然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青纱灯下现出泛蓝的血色。胤禛禛眼见镜书袖口的血迹,生怕带血不吉利,怒道:“怎么把血带进福晋的房里,还有没有规矩!你们自己说,说完了滚回去领罚。”
      镜书磕头道:“奴婢是按福晋吩咐,拿了炉子和炕屏回来,真不想撞上秦顺这没模样没形状的猴崽子,失手打了福晋的宝贝。虽说错不在奴婢,可是奴婢打了东西终究是奴婢的罪。”龄容一听是那八宝琉璃炕屏,急道:“你打了那琉璃炕屏?府里只有这一件,打了就再没有的了。”胤禛见镜书秦顺一个劲儿磕头,缓了缓又道:“既不是你的错,自然不该罚你,你下去把伤料理干净,这几日准你的假,不必伺候了。”镜书谢了恩,忙出去了。
      秦顺埋头跪地,筛子似的抖着。胤禛冷笑道:“大半夜你撞鬼了么?”秦顺道:“奴……奴才找福晋回话。”
      胤禛恨恨跺脚道:“难得这样的手艺,可惜了。你回什么话?如实道来!”
      秦顺抖得更厉害了,结巴道:“奴……奴才打听到了阿哥的名字,本想来告诉福晋,让福晋乐一乐的,想是夜里黑灯瞎火没看清道,冲撞了镜书姐姐,哪知闯了大祸坏了福晋的宝贝,这罪过奴才怕是担不过去了。”
      胤禛冷笑:“你包打听出身的么?坏了福晋的东西是想让我和福晋听了响儿乐一乐的么?廊子上亮着灯是黑灯瞎火的么?你是眼睛闭着走路没看清道么?”
      四句话一问,秦顺一句也答不上来,自知是理亏,仍是抖的不成样子。胤禛正要发作,龄容却向道:“罢,你随我出去看看,那炉子摔成怎样?”秦顺磕头如捣蒜:“福晋还是不要看了,免得主子看了伤心,奴才甘愿领罚。”说着伸手就往脸上打。龄容怒道:“放肆的东西!我看与不看,岂是你说了算的?挡了主子的路,这是哪门子做奴才的道理?你若是还记着我是主子,何苦摔了我的东西?”
      龄容似已有了一丝哭腔,胤禛忙安慰她:“罢了,不就是炕屏炉子么,这是何苦。才出了月子,都哭了几回了?不怕落下病来么?最近总有些不顺心的事,碎了东西就当是图个平安吧。”秦顺忙道:“爷说的是,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主子,这是个好兆头啊!”
      龄容却不依:“琉璃是有灵性的,无端端的碎了,能不叫人心疼么?前日公主妹妹就这样去了,我们和她是一家人,与她亲厚,平日见着她便使人高兴,一旦没了自然伤心难过,纵使她没了,也时时要惦记她。殊不知有灵性的东西也像人一样,都是有命的。平时看着亲切叫人高兴,如今平白没了,怎能不伤心难过?又可知世间诸多事物都是有精气神儿的,但凡这样的东西坏了,便像是和人坏了一样,叫人惦记。”说着便甩开胤禛的手,径自出去了。
      龄容出来到窗下廊子一看,果然那八宝琉璃炉子碎了一地,里面香末子全撒了出来;一旁的水晶炕屏亦成了两半,上面沾了血;镜书正招呼了几个外间粗使的丫头打扫,见福晋出来了,哗啦啦跪了一地。龄容急着问:“这是做什么?”镜书道:“主子用的东西坏了,照例要收拾起来,送到外面去埋起来。”龄容定定看了满地狼藉,叹道:“琉璃是有灵性的东西,难不成就让你们随便扫了去和污泥尘土烂在一处么?”
      镜书知道福晋极爱这些琉璃玩意儿,便让那些宫女子离开,上前道:“奴婢明白主子的意思,这就办了。”说着亲手将碎琉璃渣子用绢子仔细包起来。龄容又道:“去埋在西府海棠花根地下,我看着你埋。”
      身后胤禛道:“你这又是何苦来的,东西打了,明日到内务府再要两件不成么……”龄容未等他话完,执拗道:“即便要来的再好再新再名贵,却不是原来的了,府里向来不缺名贵炉子,我又不少炉子使,再要来作什么?此番若是去了,少不得叫人回绝,难道要丢这个人么?”说着便领了镜书往海棠天井里去了,一众宫婢忙提了宫灯紧随而去。
      秦顺见四爷不言语,小心翼翼道:“福晋虽是极爱琉璃的,库里的琉璃玩意儿还少么?只是那两件儿是爷送与福晋,和别的不一样。福晋历来藏着极少用的,不愿用就是怕奴才们手粗打了东西,这还没用几次就打了,福晋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胤禛疾步走到廊下,借着纱灯烛光远远望着西府海棠下龄容一行人,叹道:“这份执念,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秦顺嘀咕道:“还不都是为了爷的一份心意。”
      胤禛听此心中顿生百感,不禁笑了起来。秦顺见状,以为他心情大好,嘀咕道:“爷的脸色真是变得比六月天还快。”胤禛立刻板着脸,回头教训秦顺道:“这次你罪过大了。记着,若有下次,仔细你的身家性命。”吓得秦顺忙磕头,嘴里直念“罪过”。
      龄容待镜书忙完回到寝殿,已是三鼓过后,却唯见秦顺垂首侧立门边,并不见胤禛去向。问了秦顺方知他因明日早朝承宣议事,未及告别便回怡性斋安寝了。龄容眼中满是失望,道:“最近不知怎么了,诸事不顺。若是碎了东西就真能平安,倒也值得了。”说着便又咳起来。镜书忙唤了青墨来扶着龄容进去,又喝茶又抚背,终究好了些。秦顺道:“爷明日议事呢,回书房也是应该的。主子宽心,奴才告退了。”
      青墨知道了镜书手伤不能伺候,便替她值夜,领了外间茶水上的粗使丫头在内侍候。龄容正要睡下,忽道:“明日的事安排好么?”青墨正要吹灯,听福晋问她便停了手问道:“福晋交代的是什么事?”
      龄容一手拨开帐帘,道:“内务府有命妇来宣恩旨,说是阿哥满月了,按宫中的规矩要赏银钱,明日辰时要恭迎赏银礼官啊。”青墨道:“外头的来的宣旨俱是外头干事的婆子嬷嬷接的,与我们在内服侍并无关系。今日因是满月宴,事情俱是镜书料理的,我们不过清闲了一日,并无差事交办与我们,不如我把镜书叫来,福晋问问她?”
      龄容仔细想了一遍,原是自己未曾交代下去,便笑道:“我竟也这般糊涂了。此事只是外头的回我,我却不曾交代下去,难怪你们俱不知道的了。”
      青墨道:“奴婢这就把镜书找来。”
      龄容忙止了她道:“夜已经深了,况镜书这般境况,不好再劳她。本来恭迎赏银礼官不是什么大事,要的不过是份恭敬和谢恩。”细下想来吩咐道:“你连夜支使几个手脚勤快脑筋利落的,将恭迎一应用物先行备下,明日应对有度就可以了。记着手脚要轻快,不得在府里闹出动静,尤其不能吵到书房。若是有不明白的就找角门上值夜的嬷嬷问,或是明日早晨来回我。”
      青墨一一应了,道:“主子快歇下,别劳神了。”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外间两名茶水上的丫头奉命进来值夜。两人因是第一次在里面值夜,都强支着不敢睡。却听纱帐里一夜辗转反侧,叹息连连。
      第二日卯前,外面管事的嬷嬷奴才已将前厅重新收拾了。卯时二刻福晋起身,穿戴点翠满钿垂珠络子,雪青掐金妆花百蝶缎袍,绣金镶珠黑绒额约,早早在前厅等候礼官。
      前厅里面东垂了香色暗花帘子,将前厅分为内外,帘下设案焚香。辰时礼官进,有内务府的太监手端黄绢红漆托盘,赏银二百两,币四十端。内命妇承礼,将赏银转递帘后,帘后龄容等人跪接谢恩。礼毕,礼官等人还礼。龄容使了个眼色,青墨会意,出了五两官锭两锭赏于礼官等人。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老规矩,礼官亦未加推辞。龄容说些感恩的场面话,礼官自然自谦自贬一番,便告退了。青墨领了两个资格老的婆子将礼官及命妇送至门外,交给门上的太监领出了院落去。
      自礼官走后,前厅只留给下人收拾,龄容昨夜一夜未睡,只觉身子发软,直接由青墨扶了进里间。青墨下了透纱落地帘,龄容往榻上歇着。晚膳也未用,上灯时分起来了用了半碗茯苓,饽饽点心一点没动就叫退了去。本来宋氏遣了如意来说是要看看福晋,青墨性子弱,怕回了宋氏动气,遂寻了云琴来应付。云琴认定宋氏来不过是打探赏银的事,不必回福晋了,发了狠话回绝了如意。
      如意本不愿来,被云琴说得更添一层气愤,摔了门出去。回到宋氏处将云琴的话复述了一遍,宋氏本就是气性极窄的人,听了如意一番话便怨愤难平,本是想亲自上门理论的,转念又想自己未必见得到福晋,若是遇到云琴又说不过她,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若是自己关起门来又觉得气不过。
      如意知道宋氏必是要去李氏处了,道:“主子不如到李格格处坐坐,李格格身子重,我们许久没去了,论理也该关心关心了。”宋氏闻言果然欣喜,如意便扶了她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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