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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常征在河床上摸索了半天,才捡了几粒还算过得去的石头,我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拼凑在一起,俨然一副城堡的样子,然后请他再找一颗白色的。常征打量着我堆砌的不形成的建筑,问:“就为了搭这个?”
      我低着头,摆弄自己搭建的未成形的城堡,问他:“你信不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堡?而每座城堡里都珍藏一枚闪光的石头?”
      常征盯着看了一会儿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终于蹲下来,指指地上的轮廓,说:“这里面住得下一个人吗?”我慌乱的抬起头,正好仰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庞。七月的骄阳下,他眸光如水,应着碧蓝的天空,让人心生荡漾。
      我睁大迷离的双眼,才在他起伏的胸口找到焦距,然后讪讪的掏了掏耳朵,故作呆傻的问:“啥,没听清楚?”他欲再开口,我则看着腕上的手表,重重的“呀”了一声,扔掉正在布局的石子,猛然站起身来,说:“糟糕,忘了机房还开着计算机,上面挂着我的账号,那是噌噌的刷钱啊……”

      过完缓冲期,大家拿到期末成绩,学校正式放了暑假。米英这个期末的排名降了一大截,心情比较糟糕,我安慰她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下学期厉兵秣马,从头再来就好啦。”
      米英象征性的哀叹了两声,然后整理行李回家,我见她收拾了一大箱子试卷和课本,便问:“要不要我去送站?”
      米英说:“去吧,去吧,再叫上温琅。”我握了握拳头,展示了一番自己胳膊上那点儿有限的肌肉,说:“不用温琅,我一个人就能抗这个皮箱。”
      米英撇着嘴,说:“那你试试吧?”我一咬牙一跺脚,就冲皮箱去了,可是,运了半天气,皮箱纹丝不动,我吐吐舌头,说:“可能中午没吃饱。”

      作为前后桌,温琅同学对我跟米英一向是够意思的,几乎有求必应,比如帮我们顺便打个开水,值个日啥的,都没推辞过。班上的其他同学的口头禅是:有困难,找班长,我跟米英的则是:有困难,找温琅。
      常征也是我们的前后桌,但我跟米英一般不怎么愿意叨扰他,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脾气不如温琅那么随和,当然,就算他随和了,也是不同的。

      我跟米英一人拎着一个背包,温琅则扛着米英那个装满书本的大箱子,我们走的虽然没有步履维艰,但也是相当不容易。我在校门口找了辆黑车,讲了价钱,温琅就把米英的箱子放进了后备箱。

      暑假车站不像春运那么拥挤的夸张,但人绝对不少,我跟温琅把米英送上车,又聊了几句,后来,米英把我俩推下车,说:“赶紧回去吧,大热天的。”就这么被同桌抛弃了,我心有不甘,说:“等着,我去给你买根冰棍儿再走。”米英笑了半天,说:“你不如给我买只烧鸡,路上吃。”我摸了摸口袋,把一堆零钱一股脑都塞给她了,“路上自己买吧,想吃啥买点儿啥。”米英愣了吧唧的攥着那几张人民币,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梁云舒,等暑假回来老娘收拾你啊。”我隔着车窗跟米英比了个OK的手势。

      送了米英,我跟温琅从站台上原路返回,下台阶的时候我被个胖女人挤了一下,差点儿挂在台阶的扶手上,温琅与我并排走,赶紧过来扶了我一把。温琅的掌心泌着汗,显得有些湿滑,我的手被他紧紧握着,霎时,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前面还有十几阶台阶,可能温琅怕我再次被挤到,就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几次,我试图把手抽回来,他都没放开。走到台阶尽头,我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说:“好了,谢谢!”
      他坦坦荡荡的看着我,问:“谢什么?”
      我终于用了几分蛮力,甩开他:“谢谢你的绅士风度啊。”
      温琅脸上晕开一片淡淡嫣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的声音那么纯粹和干净,犹如山涧清泉:“梁云舒,永远别跟我说谢谢,好吗?”
      在他真挚的注视下,我茫然不知所措,唯有快步离开。

      那年暑假,少雨的鼎城连着下了两场暴雨,因为百年不遇,鼎城的路面排水系统遇到前所未有的考验,路面的积水到了膝盖处,很多人都扛着自行车走路。
      鼎城新闻一直滚动播出市委市政的领导们如何顶在抗灾抢险第一线,并时不时介绍一下哪些路面清理完毕,已经畅通。我呆在舅舅家除了每天看看电视,就是不停的做各种模拟题,康静云的待遇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每天蹚着水去上数理化的补习班,回家后就不停的挠腿上被虫子叮的大包,我看到她的挠的厉害,特别不情愿的贡献了一瓶大姑从国外带给我的驱蚊液,康静云用着不但不领情,反而说瓶子太小,量太少,什么外国人的东西怎么做的这么抠门云云。

      暴雨过后,鼎城的天依旧每日阴沉,不见太阳,连空气都潮的能挤出水来。遇到这样的天气,心情自然也潮湿。
      吃完早餐,我收拾帮舅妈收拾碗筷,康静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的翻看手机,边看边嘟着嘴狂按短信,舅舅要出门办事儿,问她:“要不要捎带送你上课?”康静云赶紧说:“不用,我自己去。”舅舅走后,康静云又拿手机摆弄了半天,直到我洗好碗出来,她才慌慌张张的喊:“把伞递我一下,我要迟到了。”她走的急,手机忘在茶几上没带,我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我从没想过暑假里常征会给我打电话,他不经意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呼啦啦的风声里,既遥远又真切:“鼎城还在下雨?”
      我说没有,就是阴天。说完才想起来问他:“你不在鼎城?”
      他说:“没有,我在新疆吃还蜜瓜呢。”
      我说:“鼎城人们都涝成灾了,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吃哈密瓜,不带这么气人的啊。”
      常征说:“你要想吃,我回头给你带一个。”
      我知道他存心忽悠我,那老沉的玩意儿,带回来不知要费多少力气,于是顺着他的话又给找补回去,说:“你给咱们班同学每个人都带一个得了,我替大家谢谢你。”
      常征默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接着说,“我在新闻里看到路面的情况了,你们现在都怎么出门?”我如实相告,“我这种不会划船的就不出门了,只有像康静云那样有任务的同志,才天天风雨无阻,水里来,水里去。”常征似乎扑哧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
      光顾着跟常征闲扯,我差点就忘了他给我打电话到底干嘛,于是试探的问:“你是不是要找康静云,她今天上课走的急,手机忘带了,要不回头让她给你回过去?”
      呼啦啦的风声静止了,周围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手机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忍不住哂笑一声:“不用我当传声筒就算了。”
      谁知,过了半天,常征那边又传来声音,喑哑的,冷漠的:“哦,我改天再给她打。”

      持续了半个月的气象云团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彻底烟消云散,我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不再潮湿的空气,心里默默打算趁着好天气能去干点儿啥?
      有个四五十岁穿得还算整齐的女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问我:“康校长家是不是住这儿?”我好奇的问:“你找康校长有什么事儿?”女人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我赶紧喊了舅舅出来,舅舅一看那女人,赶紧让她进屋去,并且示意我关上大门。
      舅舅表情严肃,但语气还是比较和缓,他跟女人说:“你怎么还找到我家里来了?”我悄悄跟在后面,考虑要不要去隔壁陈阿姨家把舅妈找回来,看这架势,舅舅对这女人的态度有点儿奇怪。
      女人还没说话,已经开始哭哭啼啼上了,“让我们以后怎么办啊?”我思讨着,这问题可能还严重了啊?
      舅舅坐在他惯常坐的那把红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们得考虑多方面的影响,这些日子,学校已经跟教育局汇报了,你们再等几天,总会有处理意见的。”
      女人显得很愤怒,声音大了些,冲舅舅喊:“你们的处理意见无非就是等着,拖着,让我们这些农村人折腾不起了拉倒,我才不上你们的当,我今天就想听听到底如何处理?”我越听这事儿越糊涂,这女人,感情不是冲舅舅来的。
      女人在舅舅家呆了一上午,我从她哭哭啼啼的谈话里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女人是我们年级一个学生家长,她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恋上班里一个男生,整天围着那男生转,那男生被缠的烦了,把女生骂了一顿,女生想不开,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大瓶安眠药,偷偷吃了。幸好她同班同学及时发现了将她送到医院,要不小命儿都丢了。那女生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她家长三番两次找学校,就是想让学校赔钱。
      舅舅的态度很明确:“发生这样的事情,学校肯定不能推脱责任,我们一定会表示我们的歉意,但你们要求的数字太高了,我们赔不起,我们是学校,不是银行。”
      那女人没完没了的哭诉,后来舅舅只能拿了一千块钱先给她,并承诺七天之内一定催教育局尽快给个意见。

      送走那女生家长,舅舅萎靡的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发白的头发叹气,我觉得他这个校长当得挺憋屈,于是削了个刚才招待那家长的苹果递给他:“吃个水果吧,谁让你是校长呢?”
      舅舅无奈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我理解那个家长啊,谁家的女儿都是掌上明珠,都舍不得让受一点儿委屈,……可是这事儿真不能光赖学校。”
      我说:“是,不赖学校,不赖学生,也不赖家长。”
      舅舅的脸显得有点儿黯淡和浮肿,他很少那么郑重的对我说话,直至以后的很多年,我都记得他说的话,他说:“云舒,舅舅希望你跟静云都好好的,就行了。”
      我舅舅,他有心脏病,那个暑假都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

      我不知道后来常征到底有没有给康静云再打电话,反正康静云除了去上数理化补习班,剩下的时间就是不停的翻看手机,连吃饭的时候都不例外。有一次,舅舅甚至跟她生气了,因为补习班的老师给舅舅打电话说康静云上课根本不花心思听讲,总在发短信,作业也不好好完成,舅舅拍着饭桌警告她:“要是不想考大学,现在就跟我说,省得我花那么多钱给你报补习班!”
      康静云眼里闪着泪光,委屈的抽泣,样子实在像只可怜的小猫。
      舅妈在一旁哄她:“别哭,你爸也是替你着急,开学都上高三了。”
      康静云低着头,也不说话。
      舅舅急了,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还好意思哭?你看看你,整天浑浑噩噩的,哪儿像个高中生?”
      我怕舅舅再说下去指不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赶紧劝她:“静云平时学习很刻苦的,您别光听补习班老师这么随口一说啊。”
      舅舅看看我,又看看康静云:“同样的年纪,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康静云猛然抬起头来,愤怒的瞪着我,用尖利的声音冲舅舅喊:“是,你们看梁云舒什么都好,我甚至比不上她一根头发,行了吧?”
      我静静的站在舅舅身边,拽住他的衣袖,觉得自己手指有些颤,想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康静云的愤怒还表现在行动上,她抓了书包就往外走,“你们看我不顺眼,行,我走。”
      这下我终于反应到位了,一把抓住她:“走什么呀,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我一把把她推回去,然后迅速关上门,当然把她关在门里,把我关在门外。
      这下,房间里所有的咆哮声都与我无关了。

      我溜溜达达的在街上走,幸好身上还有些零钱,就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酸奶,边走边喝。看康静云今天的表现,免不了挨上一顿批评教育,我绝对不适合早回家。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境况,唯一能消遣的去处就是行之书店了。

      那天,行之书店的人比往常多,我没找到安静的座位,就站在书架旁浏览新书,书店的风扇吹得书页不停的翻飞,我心烦意乱,靠在书架一侧的背板处叹气。
      我就是在那样的情形下第二次在行之书店见到了常征,他站在书架的另一侧,远远看着我,表情很静默。
      早先他说他在新疆,现在又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多少都觉得诧异,只呆呆的望着,根本忘了打招呼这事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走到我跟前,说:“原来你也在这里?”他的眼睛半眯着,多半掩住了里面的灼人光华。
      我问了声:“嗨,你回来了。”当真是句废话,人都站在这里了,当然是回来了。
      常征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样子,倒显得人清新了不少,他说:“回来了。”不经意的语气仿佛只是从学校出门去了趟大溪河。
      我不知道再跟他聊点儿什么,本来可以问问去新疆好玩儿吗,有没有去吐鲁番吃葡萄?可是总觉得也是废话。
      幸好常征打破了沉默,他从挎包里拿出个缝的很精致的小袋子,打开来取出一枚石头递给我,“我去玉龙喀什河捡的,贡献给你的城堡。”
      我仔细观察那枚石头,椭圆,有鹌鹑蛋大小,乳白色中透出油脂一样的温润,虽然上面还有指甲盖大的一片褐色,却并不影响美观,反而衬得石头更细腻洁白。纵是我不懂玉石鉴赏,但以给很多人刻过印章的经验来看也知道这种质地的籽料是难得的,不是随便能捡到。
      常征一直看我的反应,有点儿犹疑的问:“不喜欢么?不过就是一枚石头。”
      虽然我懂一枚质量上乘的和田籽玉也仅仅是一颗石头,但还是不能免俗的拿金钱去衡量它了。往往世俗尘埃会玷污了一颗干净通透的玲珑心,我亦不能免俗,只能悲哀的看着自己的手及手心里那颗温润如脂的和田籽玉。
      常征说,贡献给我的城堡,我能不能替自己的城堡做一次主,能不能把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那枚石头当做城堡里最珍贵的礼物来收藏?或许,我的城堡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去收到一份简单却带着炽诚心意的礼物。我思虑良久,终于小心翼翼的把那枚石头重新握在手心里。“就因为是一枚石头,才喜欢。”我笑起来,特希望此时此刻自己能够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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