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嬴韶》凡世

8、８.

　　（八）

　　“不行，我不同意！”嬴韶一口否决，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这是太后骊姜的宫殿中，罕见的，赢氏几兄妹，除了荧玉，都在场。而主持这场聚会的，便是太后，聚会讨论的关键，便是荧玉的婚事，更准确一些，是荧玉和左庶长卫鞅的婚事。

　　“这个问题，我没有意见，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娘和二弟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嬴虔没好气的说，因着笞刑，他对卫鞅始终有些气性难消。

　　“可是，荧玉就是中意这个卫鞅。”太后说道。

　　“母后，你可知，卫鞅其实早有婚约，女方是计然名士、前魏国丞相白圭的女儿。”嬴韶转向嬴渠梁：“二哥，你知道此事吗？荧玉固然喜欢卫鞅，但我观卫鞅，对荧玉，并无男女之情。”

　　“母后当然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不同意这桩婚事。我的闺女，秦国的公主，出嫁必须是正妻。荧玉这傻女子，说好男儿两个妻子算什么，若不嫁卫鞅，她就去雍城守着她阿爹的墓过一辈子。气死为娘的了。”

　　嬴渠梁对此事却有不同的看法：“左庶长不论才华品德，都是可托付之人，荧玉既然喜欢卫鞅，那嫁给卫鞅又有何不可呢？”

　　“不，二哥，赢氏一族不需要，也最好不要和卫鞅联姻。我知道，变法的阻力极大，但如今，有我、大哥、二哥和母后等人一力支持，并非寸步难行，何需用联姻，来为变法增加筹码。荧玉是秦国的公主，她很幸运，因为六国卑秦，反倒不必与六国联姻，在一定程度上有选择夫婿的自有，可是，这个人，不论是六国中哪一个都好，为了荧玉的幸福，不能是卫鞅！”

　　嬴虔和太后见嬴韶说的如此干脆，都以为嬴韶是在说卫鞅已有未婚妻一事，唯独嬴渠梁从嬴韶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他一把抓住嬴韶问道：“阿韶，等一下，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嬴韶看了看嬴虔和太后，说道：“没什么意思，卫鞅已有未婚妻，荧玉没必要掺和进去。”

　　“不，”嬴渠梁打断嬴韶，他眼中流露出一种震惊：“让为兄替你说。你，是不是在变法一开始，就想着，飞鸟尽良弓藏。”

　　“二哥。”

　　“是不是！”嬴渠梁一声怒吼，他从没对嬴韶发过这么大的火：“说！”

　　“是！”嬴韶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是从卫鞅入秦开始，还在卫鞅出现之前。”

　　“啪！”

　　“渠梁！”

　　“二弟！”

　　太后和嬴虔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嬴渠梁暴怒之下，狠狠抽了嬴韶一个耳光。

　　嬴韶没有捂脸，定定看着嬴渠梁：“这般不好吗，二哥？变法一事，得罪了氏族，却收揽了民心，时日一长，国中只知有左庶长，不知有秦公。为了扛住氏族的压力，我们容易吗，待变法有成，继续为卫鞅将这份压力扛下去，值得吗？”

　　“够了！”嬴渠梁抬起的手臂颤抖着，努力克制住自己：“你是赢氏的好女儿，秦国的好公主，我们的好妹妹，荧玉的好姐姐，是不是！你想着日后变法已成，当氏族反对卫鞅时，我等顺水推舟杀了卫鞅，再收拢民心，以为左庶长复仇的名义，铲除氏族反对怕，是不是！卫鞅必死，这才是你反对荧玉婚事的最主要原因！”

　　“是这样。”嬴韶心绪复杂，想起招贤馆中以国士报秦公，自杀身亡的田常，想起卫鞅谈到法外无情、大仁不仁的坚定纯粹，想起嬴渠梁“君如青山，我如松柏，同心同德，绝不相负”的承诺。她的确为这样的情感而震撼，但是，她就是这样一个功利而自私的人，面对亲人，她不能，也没必要撒谎，她的想法，就如嬴渠梁所说的一样！

　　“阿韶，那个赵甘便罢，本就存心不良，左庶长为秦国鞠躬尽瘁，卫鞅已如同我的兄弟一般，怎么能杀他！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如此国之良才、国之柱石，你竟然该效仿勾践之行，你，你！”嬴渠梁骂道气头上，登觉头晕目眩，急忙以手扶额。

　　“渠梁！”

　　“二哥！”

　　“二弟！”

　　嬴虔大步上前，接住昏过去的嬴渠梁。他看了嬴韶一眼，说道：“阿韶啊，你近日还是在府邸歇歇吧，有些事情，多想一想。心胸和气度要宽广些，不要总计较阴谋阳谋。为兄知你是好意，但老秦人有仇必报，也有恩必偿。卫鞅变法使得秦国国富民强，对秦国算是有天大的恩情，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鸟事，也只有早就不存在的越国才干得出来！我们老秦人，绝不会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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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荧玉最后还是嫁给了卫鞅，而卫鞅，现在已经是大良造了。”嬴韶看着跃动的灯火，自言自语：“二哥啊，恐怕看穿我这番心思后，你是更加坚定要将荧玉嫁给卫鞅了。一个可以实现自己理想的殉道者，真是可笑啊，在很早以前，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我就已经看清了。”

　　嬴韶相当于变相被嬴渠梁关禁闭了。每日，商社的信息和各地的情报仍源源不断的送到嬴韶手中，但嬴韶却不被允许走出府邸。

　　并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实很卑鄙，也很下作，但嬴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考和生活方式。在民族气节、爱国爱家上，嬴韶自认还能勉强称职，但在她的工作中，对立的尔虞我诈，模糊了正义与邪恶，公平与是非的界限。

　　卫鞅对秦国的贡献，卫鞅于历史中“刻薄寡恩”相反的挚诚，卫鞅于嬴渠梁的君臣相得，甚至荧玉对卫鞅微妙的情感，嬴韶都看在眼中。准确而言，嬴韶对卫鞅没有成见，相反，倒是有些钦佩，有些事情，正因为我们做不到，我们无法坚持，才越发敬畏那些能做到，能坚持的人。可这种种，尚不足以磨灭嬴韶关于杀掉卫鞅的想法。随着变法的逐渐深入，氏族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便是在赢氏一族中，不满的呼声也时有冒头。

　　秦国挑选君主的方式与山东六国有差别，并非国君的子嗣才能成为太子。秦国的君主，是有从整个赢氏宗族相应辈分中，挑选出最为优秀的人继承君主的规定。赢驷下位，除了是嬴渠梁对老秦人的交代、对赢驷的惩处外，也是因为赢氏宗族中，借题发挥的打压对抗。

　　荧玉要嫁，那就嫁吧。嬴韶叹了一声，能嫁给一个喜欢的人，对这个时代的姑娘，尤其是一国公主而言，真的是很不容易，很难，很难得。

　　一天，两天，很快半个月就过去了。被紧闭的滋味很不好受。那些没完没了的密报一方面证明间谍工作卓有成效，一方面，却也够枯燥无聊。嬴韶窝在府邸中，每日读读从各国收集来的各国最新政令、百家学说，区区几万十几万字，厚厚的竹简堆满了大半个房间。用纸张装订书籍的工作才刚刚起步，要想大规模推广，还有段时间。

　　在二十多天后，终于有一日，宫中传来消息，太后相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