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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

  •   我后来想,对慕非这样的人,语言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想明白这个,我便不再和他说什么虚话了。
      就算后来听到外面流言,说慕家的郡主逃过了战火,却误入自家监狱,得急热而死,也没想到要出面辟谣。外面说到这位英年早逝的郡主,初次听来,觉得饱含同情,听多了,便生出些荒诞之感。
      真是可怜啊,命运真残酷啊,大人物的死其实也是很容易的啊,越是风云的人物,结局才是这样匪夷所思!

      我一边咬着糕点,一边忍不住笑起来。其实这也不坏,经历一次死亡,可以看看自己死后的世界。
      不过这死后的世界,着实安静了些,独孤楼没有来要尸体,萧初过也没来吊丧——虽然连灵堂都没设——可这也太安静了吧。
      哎,做人真失败。

      还是非哥哥对我最好。
      慕非对我,和之前似乎没什么变化,如果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对我更好了些。不时送我漂亮的衣服首饰珍玩什么的,对我说话也更温柔,怕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派各色人给我解闷,唱戏的、耍杂的、说评书的,不一而足。
      一个用二十万生民的性命堆砌出来的梦境,像罂粟花一般瑰丽妖冶,而又惊心动魄。

      我不想说什么,于是变得很沉默,除了陪杜夫人说说话,唯一做的事就是,沉默地看天。
      杜夫人这个时候的身体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但大家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她病了。从身体各项指标来看,她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各个器官都在衰竭。慕非请来的各路大夫的一致意见是,药石无医。
      但那些请来的大夫们,没人敢说真话,开的药大同小异,都是些保守的方子,慕非看到那些方子,怎么可能不火大?杜夫人是明白人,特地把慕非叫过去叮嘱又叮嘱,不要为难大夫。

      慕非每天过来看她,我们会说上几句话,杜夫人有时候会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和慕非,大多数时候,都是枯坐着发呆,然后他起身离去。有一回,他刚走,杜夫人就醒了,她看着我,说:“苍苍,我将一切告诉你,并不是为了谁。阿娘很羡慕你,不是羡慕你年轻的身体,而是在这个世界上,你在一个人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我握住她的手,“阿娘,你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杜夫人先笑了下,然后又低低地叹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

      雨夜,哀钟长鸣。
      我和慕非再次跪在一起守灵,我看着廊下的雨帘失神,忽然想起上回为独孤郡主守灵时,慕非问我的那个宿命的问题。
      “非哥哥。”我呢喃地叫了一声。
      慕非转头看我,我看着他,半响,“阿信怎么还没到家?”
      “快了。”
      我“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晚上,慕非送我回屋,走在廊下,他忽然转身,把我推到墙上吻我,动作粗暴。狂风暴雨似的激吻,我根本没办法回应或者反抗,只能等着他慢慢归于平静。
      他松开我,我吸了下鼻子,轻声道:“非哥哥,你要给我缓和的时间。”
      慕非愣了下,猛地把我拽到他怀里。
      我暗叹一声,往他怀里埋了埋。

      慕信是凌晨回到家的,我和他之间是最简单的拥抱,他在我耳边轻轻叫了声“阿姐”,我拍了拍他的背。
      他进屋换孝服的时候,丫鬟跑来说素素要临盆,我吃了一惊,赶紧往素素屋里赶去。忙着杜夫人的丧事,倒把她这茬事情给忘了。
      我到那的时候,产婆都到了,我在外头候着,没过一会儿,里面传来素素撕心裂肺的叫声。我没生过孩子,也没见过别人生孩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要叫成这样,我心里有些忐忑,身旁的吴嬷嬷宽慰我说,她生她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叫得比素素还惨烈。
      我点点头,在屋里踱着步子,里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心感不妙,看了眼吴嬷嬷,吴嬷嬷脸上也不大好看。

      我心里咯噔一声,转头让丫鬟赶紧去叫慕非过来,正吩咐着,产房里出来一个产婆,慌张得连话都说不周全。可我听明白了,喉头禁不住发紧,我道:“保大人。”
      产婆战战兢兢地进去了,不一会儿又战战兢兢地出来,和我说,王妃要求保孩子。
      我转头看向门外,雨夜里停了,朝阳初升,空气干净到虚无。
      慕非还没有来。

      我无力道:“那就保孩子吧。”
      里面重新恢复了嘈杂的声音,我呆呆地坐着,一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风吹进来,阵阵血腥的气息漫出来,我冲到里屋,垂帷飘荡,不时露出素素汗湿的脸,疲惫而安详。

      游目四周,一个产婆手中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肉团,我把它接过来,问产婆:“男孩女孩?”
      “……是王子。”
      我找到他的脚,倒着拎起,一只手狠狠地拍打他的屁股,一边恨恨地骂他:“你哭啊,你这个畜生,为什么不哭?你把素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哭啊?我都这样打你了,你怎么还不哭?你哭啊,你给我哭啊……”
      “苍苍!”有人把孩子从我手上夺了过去,我的双腿支撑不住地虚晃,霎时,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想起,石破天惊,我被惊得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王子还活着……还活着……王爷您看……”
      慕非已经过来,抱着孩子,听到孩子哭,不耐地把孩子塞给产婆,转身把我从地上拖着站起来。
      我看着慕非,“素素死了。”
      “我知道了,我会厚葬她的。”

      几乎就是昨日,她还是个扑闪着大眼睛的小姑娘,转眼成了冷冷幽魂。
      我觉得冷,一阵一阵的冷,鼻腔中充斥的浓重的血腥味,一直等我走到门外都没有散去。
      慕非在后面拽住我的胳膊,我漠然看向他,“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慕非沉沉地盯着我,不说话,也不放开我。
      我重重地甩开他,刚甩开,他又把我抓住。我一下子就恼了,我听到自己尖锐的吼声:“放开我,你是个疯子,神经病,杀人狂,变态!”

      慕非的脸越来越沉,手里握得更紧。我想把他的手掰开,掰不开,我开始用另一只手打他,另一只手也被他抓住,我便用脚踢他。
      我放任自己像个没教养的悍妇,可我脑子里却异常清醒,我明白自己失控是因为罪恶感,素素落在这个死局里,我脱不了干系。

      最后踢得累了,我说:“你说得没错,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我一直都在害人,我应该被浸猪笼,下油锅,上火刑架,我应该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慕非的手慢慢松开,“你就是死,我也会让你死在我身边。”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
      慕非抿着唇,死盯着我。我想我也疯了,我看着他恨极的模样,竟觉得快慰无比。

      两层丧事叠在一起,素素的就从简了。
      素素的孩子只有奶娘在照看,慕非本来就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对孩子当然也是不上心的,倒是慕信,会偷闲补空地逗他一逗。
      很长时间,这孩子没有取名,有一天,慕信抱着他来找我,问我:“阿姐,你恨素素?”他的语气平直,听上去就是个陈述句,我将视线从窗外纷飞的落叶上抬起,转头看他,“怎么这么说?是我对不起她,要恨也是恨我自己。”

      “那你恨他?”他将怀中的婴儿往我这边送,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失笑道:“不是的阿信,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有些恐婴,你知道我向来称不上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慕信脸上不辨颜色,我叹了口气,伸出手小心地将孩子接过来,大概是我的姿势太过僵硬,慕信笑起来,“还是我来吧。”我欢快地将孩子像仍烫手山芋一般扔回给他。

      “恐婴,亏你说得出口。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我立刻昂首挺胸,“谁规定是女人就必须有一颗博大的心的?”
      慕信撇撇嘴,看我的眼神却带了丝小心,我语气放柔问他:“取名了没有?”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问二哥,二哥让我找你,说先取个小名就好。”
      我探头看了看孩子,这孩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在娘胎中就感受到了红尘中的艰难,一直都非常安静,看上起极为乖巧,我用手指轻轻逗他,他张开小嘴,就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落在眼中,也像是想要和人亲密一些。
      我内心哀叹,轻轻闭了闭眼,终究忍不住,还是伸手将他抱了过来。
      就算以后会有别离,也该让他先记住自己。
      想了想,我道:“要不叫安安?功成名就固然很好,如果不能,不若平安康泰一生。”

      慕信笑着说好,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挺想你的。”
      他说得没头没脑,我愣了下,忍俊不禁,“我也挺想你的。”
      “阿姐你肯定没想过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连父王都忘了,怎么可能会想得起我来?”
      我怔住,慕信笑了下,“那天你和二哥的争执,我后来都听素素说了,素素当时是吓坏了,被我连蒙带唬地诈了出来。我记得自己当时就是觉得发懵,一直到你进宫,我才缓过一点。后来听说你什么事都不记得了,我以为你是装作不记得,其实你什么都记得,直到后来你投靠萧初过,我才勉强相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一只手抱着安安,一只手伸出,想摸摸慕信的头,刚伸出手,就发现他已经高出我一大截了。我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肩,“阿信,在我回来的路上,常常想,人与人之间的牵系到底是通过什么来维系,你看,我其实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很在乎我吧,我也很在乎你;你和小楼之间,也不是通过血缘来牵系的,可曾经你们也一块上过房一块揭过瓦,比亲兄弟还亲,你和非哥哥都没这样同穿一条裤子过。到头来,不管这刀光是如何开始的,你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非哥哥,你手中利刃,他日必会朝着你曾经最亲密的伙伴砍去。”
      慕信怔怔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般,半响喃喃:“那是不一样的。”

      我笑,“是啊,是不一样。在这之前,你也不晓得我不是你亲姐姐,在这以后,天晓得你会如何待我,当我成为独孤的皇后的时候。”
      慕信看着我,神色愈加复杂,似明白了什么,又似乎陷入更深的迷惘,静默许久,终究只道:“阿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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