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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我竟然将话说得如此连贯,这话我真的想说太久了。
      慕非忽然伸手搭在我的额上,慢慢将我的头发理到后面去。
      我不做声了,呆呆地看着帐子上的流苏。
      他从我身上起来,扯过被子,给我盖好,然后就走了。
      我的视线还凝固在帐子上,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号角声传了过来,我睁开眼,外面的天灰蒙蒙的。

      我披衣起来,走到院子里,看到江城,我道:“我听到号声了。”
      “嗯,北狄进犯我漠北,王爷要去漠北。”
      我“哦”了声,刚要回屋,转身问他:“那你呢?”
      江城神色有些尴尬,“王爷令属下留在府上听候郡主调遣。”

      我淡淡笑了笑,回屋准备补个回笼觉,可再也没睡着。我想起安安,一旦他到了萧初过那里,谎言便要被揭穿,然后萧初过会如何对安安?
      蓦地打了个冷战,我赶紧披衣起身。我打算给萧初过写封信,向他坦白安安的身世,希望他能念着我们之间的情谊,将安安送回。斟字酌句地好容易将信写好,随即便被我撕了。我叹了口气,把江城喊进来,吩咐他找些死士来,将安安“偷”回来。

      很快,江城回报我,他派出去的死士死了一半,没能完成任务。
      我潜意识就觉得这事成功率极低——一个擅长偷袭的人,一定极擅防守——可真正听到结局如此,还是忍不住吃惊。我问江城,萧初过现下人在何处,江城说在华县,我暗暗吃惊,竟然离得这么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我道“江城,陪我走一趟吧。”
      江城犹豫着道:“郡主莫要担心,王爷临走已经做了安排。”

      “哦?”我很好奇:“什么安排?”
      “王爷令信公子做好准备,应对洛阳以小王子为质偷袭长安。”
      我愣了半响,“他就没说如何营救安安?”
      江城半垂着头,没再吭声。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最后感到绝望。

      不过五日后,郑州沈玄之——我知道他有另一个身份,即萧初娴的郡马——绕过潼关,奇兵突袭长安北门。安安理所当然地被萧军当成赚开城门的钥匙。
      我站在城门楼上,遥遥看着铺天盖地袭来的萧家军,不禁奇道:“这也太快了吧。”
      别说千里行军,就是一人一骑从郑州八百里加急赶过来,也要个五六天呢。
      慕信皱着眉头,轻声道:“这不是偷袭,只是恰巧撞上了安安,便顺手拿安安做人质。”

      我一边点头,一边思量,看来漠北那边的波澜不是孤立的。
      我在慕信身边看了一会儿,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在大处着手而又让人觉得他心思机巧,防守举重若轻。正如我所耳闻,慕信极擅防守。对慕非来讲,后方交给慕信,可靠、安心。

      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拉过慕信,“非哥哥是怎么交代的?对安安真的不管不顾了?”
      慕信道:“二哥说,安安若有什么闪失,他定会踏平洛阳。”
      我冷哼一声,“真的得感谢素素啊,给他生了个儿子,能成为他日后同仇敌忾的利器,赶明儿得抓紧给他物色新王妃,就找一看就能生儿子的。”

      “你别动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也不算没有一点生机,依我看,沈玄之未必就真敢拿安安当盾牌,安安死了,我举哀兵,他想攻克长安,必会难上加难。”
      “你了解沈玄之这个人么?”
      慕信点头,“此人看似温和,实则狠厉,能攻防能野战,是个悍将。”

      “这些不重要,敢打长安的主意,萧青莲肯定不会派个窝囊废来。”我凝眉看着愈来愈近的大军,缓缓道:“你漏了很重要的一点,他是萧初过的表兄,萧初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听说,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他这一系的人,不按常理出牌的多。再说,人家阵仗摆这么大,就是跟你誓不两立来的,哪里能指望还有缓和的余地,要么千秋功业,要么功败垂成,不会有其他结果。”不然慕非何必把话说那么狠,他干嘛不直接说:放心,萧青莲不敢来的。

      这厢慕信还在犹疑,那厢沈玄之的身影已经跃入眼帘,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不过我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沈玄之,是他前面的苏捷,和苏捷手中的包裹。
      苏捷也注意到了我,扬起头,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苍苍你还活着呢?”

      我哭笑不得,“托你的福,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平安归来,现在活得很好。”
      苏捷朗声而笑,手往空中抬了抬,随即便有婴儿的啼哭声传过来。
      非常清晰地传了过来。可以想见,孩子哭得多凶。
      真令人气闷,虽然已经料到,仍然希望不要那样。

      沈玄之没有任何迟疑,便开始攻城,漫天箭雨从城上落下,苏捷立于中军,没什么动作,似乎真如慕信所相信的,他们不敢拿安安做肉盾,我心中却忐忑不改。既然要把慕非调开,那么,慕非断然没有回救长安的可能,以萧初过喜欢搏命的性格,纵然是一场苦战,长安他也是志在必得。现在只是个开始,当情势需要安安做肉盾时,沈玄之怎会犹豫?
      我在瓮城内来回走着,总觉得漏了什么,就像一幅拼图中间少了一块。这个局是有漏洞的,可我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想办法把安安救出来。

      我一边在心里默念“沈玄之”,一边吩咐江城:“沈玄之的夫人,你可知道?”
      江城一愣,睁大眼看我,“众所周知,他是萧家的女婿。”
      “没错,他是萧初过的妹夫,萧初娴的相公,你现在就去把萧初娴给我绑来。”
      江城眼睛睁得更大了,我轻轻笑道:“将门多虎女,萧初娴可不爱做那闺门中的小姐,她最爱夫唱妇随,沈玄之到哪她到哪,我敢保证,这趟长安之行,护送粮草的便是萧初娴。”
      江城恍然,低头做沉思状,我瞅着他愈来愈沉肃的面容,心中暗笑,终于等他抬起头,一脸视死如归地对我道:“郡主放心,属下必不辱使命。”

      我一边摇头一边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趁非哥哥不在,设局于你,想借刀除掉你,自己好离开这里?”
      江城脸上混杂着的惊诧和羞愧的神色告诉我,我说对了。我嘴角笑意愈浓,“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杀心,不过,就是要杀你,也要在安安得救之后。你放心吧,粮草固然必是重兵把守,可萧初娴总有时候喜欢独自一人待着。女子天生好洁,这几日又是个秋老虎的天气,你潜入萧军军营,先找到水源,在那等着她,她必然会到那洗漱。”

      江城领命去了,我和衣躺在躺椅上,等烛火燃尽,正要起身换蜡烛,江城回来了。听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赶紧往外跑去,还没到跟前,借着风灯微弱的光,看着地上的物体,一个踉跄差点从廊上摔下去。
      将将我还嘀咕来着,江城可真不怜香惜玉,那么大声音也不怕把萧家大小姐给摔死。
      原来……

      我很长时间张着嘴巴,回不过神来,直到微带怒意的声音传来:“能不能先给我松绑?”
      声音有些沉哑,可我也听出来了,是他的声音。
      是萧初过的声音。
      我还以为灯火太朦胧我看错了。

      我转头问江城:“怎么回事?”
      江城面上有得色,“我是按您吩咐的,在有水的地方伏着,没想到那妮子竟非常警觉,人还没到,就开始往回走,我刚要出手截住她,眼尖看到我头顶树上有人,就是这人。”

      萧初娴可能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长久的军旅生涯所练就的嗅觉,往回走或许只是潜意识做出的试探。
      而萧初过,他的嗅觉肯定比萧初娴还要灵敏,在江城发现他之前,他已经发现了江城,我能想象他在树上的情形,一动不动,和月下疏影融为一体,气息也消散在夜色里。

      我默然走过去给萧初过松绑,不过我解的是他脚上的绳索,他的双手依然被负在身后。
      我半跪着给他松绑,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头顶,和他身上冷冽的雾气一道,形成一种很奇妙的气场,我本来还想先打个招呼,寒暄两句,比如:“这样的重逢真令人意外。”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解了半天没解开,才发现是个死结。我也傻,怎么可能是个活结?我扭头愤怒地看向江城,江城才后知后觉地把刀伸过来,刀至绳断,白费了我那么大的力气。
      我拍拍腿站起来,看到萧初过人已经在我前面,正往屋内踱步而去,背影从容不迫。
      这哪里是被我绑来的人质啊。

      深呼一口气,我对江城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照实说吧。比如萧初过是如何受的伤?”
      如果不是极重的伤,别说被江城五花大绑给劫来,江城一众死士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而他为什么受伤?江城当然是知情者,不然,江城在发现他的那一瞬,以他绝顶高手的素养,所作的第一反应,要么转身逃走,要么扑过去截住萧初娴。
      江城低声缓缓地道:“他来长安被王爷发现,受伤被擒。”

      我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是了,那日夜里,柳濛搏命的姿态,外面突然升起的旗火,我并非毫无意识,只是不敢往深处想罢了。
      是了,拼图中缺失的一块,正是萧初过。沈玄之和苏捷是为救萧初过而来,半道上碰到萧初过后,还是选择按原计划攻打长安。来都来了,慕非又被拖在漠北,千载难逢之机,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静夜里,我无声地笑了。
      “去让阿信点烽火。”
      慕非回不来没关系,还有潼关的精兵。之前不敢到潼关报信,连烽火都不敢点,就是怕沈玄之有后着,攻长安是假,让潼关回救长安是真,等潼关防守松懈,萧青莲倾洛阳一城兵力压过来都是值得的。
      沈玄之不急不缓的攻势更加深我的忧虑。
      却原来是个障眼法。

      我回到屋内,萧初过正姿态悠闲地坐着喝茶,手上的束缚已经没了。
      我闻到淡淡的焦味,低头看到地上被烧断的绳索,欲哭还笑。
      “好计谋。”萧初过先开口了。
      被他听见我毫不意外,“过奖,虽然稍嫌迟钝,终归是看清楚了,说起来还得谢谢段先生这个师父。”
      他嗤笑,“半桶水才敢晃荡。”

      虽然只是淡淡的笑意,他苍白的脸色还是被冲淡不少,有了红尘中的烟火色。
      我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想拿走他手边的茶碗,“这凉茶是我特地留下的自己喝的,可没有多少。”
      手已经碰到茶碗,却没有拿得动,他执着茶碗不放手。我愣住,我这可是为你好哎,你这个样子哪里还能喝这凉茶?
      成!你爱喝便喝!
      不过我没有立刻放手,我瞥了眼他玉润修长的手,暗暗使了把力,心中默念着一二三,突然将手松开。

      可茶碗还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茶几上,一滴水没洒,我的手腕却突然被钳住,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直到手臂被拉直才停下,旋即觉得自己可笑。这里是我的地盘,现在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外头有的是人,再不济我可以呼救,怎么能这么畏畏缩缩地往后退,白输了气势!
      这么一想,心里有底了,掀了掀眼皮,装作不动声色地开始发难:“你做什么?”

      萧初过手上没动,慢慢倾过身来,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手太凉,才显得我手太烫,我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视线对上,他目中深沉,如深沉的夜,我刚才还能做到内荏色厉,现在连面上也快撑不住,视线忍不住往下移,却无处安放,最后只好落在两只交错的手上。

      我和这个人的对抗,当初我脆弱如纸,他操人命运,虽然我最终输了,但总归没输了气势;现在我占尽天时地利,他虎落平阳,却是我丢盔卸甲。
      越发的不如了。

      “你到底是谁?”一贯淡漠的声音,却暗藏着强烈的情绪。
      又是这个问题。
      终又回到了起点。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我轻咬嘴唇,轻声开口:“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有一阵,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那天,我听很多人说自己死了,我看着自己死后的世界,一样的喧嚣,也是一样的安静。今日听说那时你正身陷囹圄,竟暗自觉得庆幸,因为我可以小小地欺骗一下自己,要是你能来,你一定会来的,至少会想在我的坟头放一枝花。”
      他手上的力道小了很多,我笑了笑,“当然那是谣传啦,我没有死,活得很好。你现在也看到了,也别这么阴森森的,就是寻常故友重逢,你是不是也该问候一声:一别数月,卿可安好?”

      萧初过身体往后退了退,虽然没有完全松开我的手,但也只是轻轻地搭在我的手腕上,我也没有挣脱。他慢慢扯了笑,“一别数月,卿可安好?”
      “我很好。”我笑道:“替我谢谢柳濛,那晚情势所迫,也谢谢你,虽然你还是把安安当成了人质,总归……”我说到一半发现没词了,干干地笑了笑,将手抽回。
      “总归蕙丛真信了孩子是我的。”依旧没有起伏的声音,我低下头,耳根发烫。
      他忽地笑起,笑声渐远,我抬头,看到他倚在门上看着外面渐起的白昼。

      “是慕非的孩子?”
      “嗯。”
      隔了半响,他又问:“是素素的?”
      我愣了愣,又“嗯”了声。
      “叫安安?”
      “嗯。”

      他转过头,我嘴角扯了扯,“平安康泰的意思。”
      “打算用我去换他?”
      “本来是要劫你妹妹的。”

      又是半响,他问:“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跟你走吗?
      我望着他,心头激荡,终究只道:“我是燕国人,不管我姓什么。”
      他神色微动,“你是宇文涂的遗腹子?”
      我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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