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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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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杀伐声再次迭起。
江城带着萧初过置换安安,非常顺利,顺利得让站在城楼上的我,心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腔,萧初过往前跨出两步后,回头朝我看来时,我猛地一个激灵,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初过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在他再次转头的一霎,我没有看到他的背影,我疯狂地朝楼下飞奔而去,天地之间,在这一霎只余风声。
我愿意,跟你走。
你等我。
直到一头撞在城门上,天旋地转的同时,脑中却豁然清醒。
旁边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抬头看去,万军阵中都没有哭的安安在哭。
我揉着脑门,苦笑一声,“姑姑没事。”
萧初过回到军中,萧军很快便撤走了,避开了潼关的援军。
慕信说是我妙计退敌,给我记了一功,也不管是不是,反正长安无恙,安安无恙,总归是松了口气。
我们这边没事了,慕非却出事了,险些丧命。
就差一点。
慕非还没回来的时候,我依然是该吃吃该睡睡,过得煞是自得,偶尔还到城内逛逛;就是有一样,比较煞风景,江城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就是我到庙里上香,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抱着安安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风声,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对江城道,马车上没水了,回头给我取。水取来,我说没带榛子酥,再回趟王府,酥饼取来,我说我给安安做的娃娃没带出来安安现在急着要,不好意思,再回去一趟吧……到翠华山山脚下了,我想着自己今日好像太不厚道了,低声对江城道:“你可以让其他人去做的。”
江城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郡主交代的事,属下当然是万死不辞的。”
我笑笑,下了马车。
烧了香出来,我抱着安安在一处断崖边吹了会儿山风,慢慢思量,从这跳下去不晓得是惨烈的死还是痛苦的残,不经意间,安安手上抓着的娃娃飞了下去。
我转身,“下去找找看。”江城这回犹豫了,我笑,“我要是想摆脱你,趁你不注意将你推下去也是做得出的。”
江城似有苦笑,摆摆手让手底下三个人下去,自己巍然不动。
“还说什么万死不辞。”
“属下首先得保证郡主您的安全。”
我还不晓得,原来这人是有些机锋的。
这天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安然回到王府。
不过,既然我想离开,江城自然是拦不住的,我是次日天刚亮翻墙走的,这时候人的意志最薄弱,江城凭什么例外?
我继续在长安城内窝着,住的是我事先购置的宅子,很大,丫鬟仆役还不少人,打的凉州李家的招牌。我又不是江洋大盗,江城只能暗地里寻访,以我在战乱中颠沛过的经历,他肯定想不到我会住在这么舒服的大屋里。
无聊地过了一个月,我才从北门大摇大摆地出城,骑着马叼着草慢慢在驿道上晃了半天,在路边茶寮里遇到一个熟人,慕赫,我反应了一会儿,是慕信身边的人,刚想装着不认识,他开口了:“公子让属下在此地恭候郡主。”
我视线在他身后扫了一扫,笑了,“回去请他来见我,我在这等他。”
慕信很快便到了,我笑道:“江城现在在哪?”
他苦笑,“他在城内寻了你几天没寻着,以为你出城往南去了,随即往南寻你去了。”
“他是看了我屋内挂满了小桥流水图,就以为我想去江南。那你呢?你以为我会去找独孤?”
慕信倒了杯水喝,“我原先是确信的,可你再不来我也放弃了,你的定力还是超出我的预期,竟然窝在城内这么长时间。”
“江城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你是可以的,那样我哪里也去不了。”
“你知道我不会。”他涩然笑了笑。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来送我,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照顾好安安。”
刚跨上马,没走两步,慕信又追了上来,对我道:“前头有个鬼哭谷,历来悍匪较多,我送送你,等出了谷,你再一人走。”
我点点头。路上,慕信还在纠结我的安全问题,说应该给我找个会些武功的丫头,我笑说,命数有天定,别操那个心。
天高路远,眼看傍晚了,慕信说还是在驿站歇一夜再走,我也同意,刚转过身,慕信倏然停了下来。
我愣了一愣,傍晚山岚有些盛,在耳边呼啸着,隐约听到其他的声音。我和慕信对视一眼,心里霎时明白了,前头鬼哭谷里,正发生激烈的厮杀。
“非哥哥!”“二哥!”我和慕信同时低呼。
等我们赶到那里时,杀伐之声已经很小,我们轻轻地跳下马,找到一个遮蔽处,探身往山谷里看,正是慕非,被燕军包围在中间。
我看了眼慕信,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打量起这个山谷,真不愧“鬼哭”之名,山谷前后一扎起,不就是个大口袋么?可慕非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竟然在家门口遭人暗算!
慕信贴着我耳边低声道:“宇文成功。”
我不得不信这个世界是有因果报应的,宇文成功今日是在雪当年被陷害之恨。他想报复慕非,绝非难事,慕非初始从戎,便是在他帐下。慕非什么样的秉性,惯常用什么样的战术,宇文成功岂能不知?
我对慕信耳语:“你去搬救兵,我去拖住他们。”
慕信稍一思量,点点头,“我让慕赫留下,我一定会来救你和二哥。”
慕信去后,耳边传来慕非的声音,离得远,不是很清楚:“有本事,自己来拿。”随即数个人朝慕非冲了过去,缠杀在一起。我明白过来,慕非是让宇文成功自己去取他的性命,可宇文成功没那么磊落,或者说没那么笨,还是用的车轮战。
我一边隔着树影看着,脑中浮现出的,竟是那年辽东漫天的大雪,和躺在宁戍血海里的独孤楼。
有一瞬,我想如斯结局,倒也不坏。
不过,在看到慕非身边人越来越少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迈开了脚步。
然后跨上马,深深吐纳。
我一夹马腹,摆出个施施然的模样,曼声开口:“宇文将军,这是做何?”
所有纷争戛然停止,无数视线朝我射来,最先入目的是慕非,他依旧站得笔直,满身血污不减其伟仪风姿,再来便是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宇文成功,头上盔帽盖住大半张脸,还是能看出其锐利肃杀的脸色。
“来者何人?”宇文成功定定地瞅了我半响,最终喝问。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伸手将头发放下,想理个之前在宫中理的“高鬟望仙髻”,当下是做不来了,只能将丸子头稍加改良,理了个蓬松点的髻,想了想,又掏出一根玉簪,就是幽州城破后从姜延昭那里取来的,代表着尊贵身份的九凤绕珠牡丹点翠玉簪,朝宇文成功摇了摇手,然后华丽丽地插在头上。
要是有铜镜可照一照,看到自己不伦不类的样子,估计要当场从这马上摔下去。
行伍出身的人,眼神都不错,我想宇文成功已经看清了我戴着的这根玉簪,但他没有立即说话,阴郁的神色中夹杂着骇然。
他不说话我先说,还是拿着调子平平淡淡地开口:“宇文将军,按辈分本郡主应当叫你一声叔叔,可叔叔今日所为,侄女却不太明白。家兄远赴漠北、万里平戎,为君王、为我大燕,到头来,几万儿郎却在自家门口惨遭屠戮,这算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宇文成功,我知你和家兄素有私怨,难不成,你想公报私仇?不惜同室操戈,自毁陛下长城?”
“公报私仇?呵,老夫是在报仇,不过报的是公仇。慕家无耻小儿,倾国妖孽,害得我二十万弟兄冤丧宁戍,就连陛下,当时也差一点惨遭不测。今日我在这里,就是要取这妖孽的性命,用他的血,安二十万冤魂。”
“倾国妖孽”,以前别人用来形容独孤楼的话,竟被他用来形容慕非,慕非可真荣幸。
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冷笑的弧度,我道:“真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不认识阁下的还真以为阁下乃千古忠臣,而不是倒旗相戈的叛徒,见风使舵的二臣。我说,宇文大将军,在慕家人跟前装忠贞不是那么合适吧?”
宇文成功冷哼一声,“老夫那是情势所迫,和你们慕家绝非一丘之貉。”
“哦?”
“老夫蛰伏平城,是在等待陛下涅槃重生,助他重建乾坤;而慕氏父子,却在借天下分崩,割据为王,逆臣当道。”
我看着宇文成功越来越激动的脸,嘴角扬得更高,“是啊,懂得审时度势方为英雄,我刚才说错了,宇文将军才不是二臣,您是忍辱负重,为了现在受人倚重、将来万世流芳。可是大将军,您拿我父兄来衬托自己,好像还是不大合适。要说现在天下分崩是真,可不论是我父王还是我兄长,都还没做过自封为王的事吧?莫说将来如何,且往回说,说句不中听的,当初我父王还未归顺大燕,以他当年的势力,与大燕皇帝分庭抗礼,也是使得的。不过,父王当年发誓效忠先皇,就是承认了独孤皇室正统的天命,我们慕家从来不标榜自己是什么忠臣良将,只是顺天而为,现在陛下历劫归来,我父兄在关陇打下的基业,自然也会归还陛下。可今天我看到了什么?我们在这里等待陛下君临天下,却有人发陛下之兵,在此设伏,意图剿灭我慕氏。”
宇文成功看着我,一时没有说话,我用余光扫了眼慕非,慕非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然笑意,其他倒也没什么反应。
“你是慕苍苍?”短暂的沉默后,宇文成功再度开口,却让我愣了一愣,我沉声应道:“宇文成功,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你们慕家’,现在才想起来验我正身?”
“哼,差点被你个丫头片子糊弄过去。慕苍苍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死的?”我装作不解。
“你不用装了,慕苍苍早就死在平城的天牢里了。”
哦,对,两年前我就死过一回了。
我哀叹一声,“今年早些时候,我在幽州还见过长孙云,要不是我救她,明年年初都得准备给她过周年,这救命之恩她都没有提过啊?不过也没关系,我被传死亡又不是这一回,前阵子长安城里又在风传我死了,我是习以为常了,旁人当风过耳,记岔了也是能理解的。”
身后传来慕赫低低的笑声。
宇文成功微眯了眼,我没等他开口,续道:“我是慕苍苍,如假包换,我非哥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他都没否认的事,错不了的。再说,我是不是慕苍苍,陛下肯定能够辨认,你要是不信,尽可将我带到陛下跟前。当然,到了陛下跟前,我免不了要为今日冤屈申辩的。”
“莫要再胡搅蛮缠,你无非是想救慕非,老夫明明白白告诉你,别痴心妄想。给我上。”
“慢着!宇文成功,你枉担名将之名,你就没见着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么?我带着慕赫来,你以为我是给自己壮胆?我慕苍苍顶着大燕未来皇后的名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诚如你所见,进过天牢,趟过生死场,还不至于不敢孤身来见你。我既非独自一人,就说明已经有人回去报信。这里就在长安门口,一来一回,用不了几个时辰,今日要是我们葬身这里,也必然会拉你陪葬。”
谷中出现长久的静默,让人心生不安,我看向慕非,慕非的视线却是在宇文成功身后。
随即从宇文成功身后走出一人,铠甲森然,远看与普通将领无异,他甫一出列,四周迅捷地让开一条道,逆着光,仍不免被他风华绝代的脸容所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