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波澜壮阔的前半生》瑭歆

51、第51章

　　过日子总是很快的，一转眼三个月过去，快到了端午，外头都没什么动静，风平浪静的。安安已经会说不少话了，不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得很连贯，问他叔叔帅不帅，他会说帅，问他姐姐好不好看，他会说好看。我就说嘛，肯定是先前教他说话教得太晚。
　　这天慕信正在府里抱着安安玩，有紧急军情到，慕信神色凝重地和我说，鲜于宗周从北边翻了汉塞过来。说完一闪身人就没影了。
　　我在原地走了两步，安安像是感知到什么，怯怯地伸出手来抓我的衣角。我亲了亲他。那一天总觉得漏了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便不再去想，却忍不住生出些未老先衰之感。

　　因强敌不在北方，相对于东部防线，北部防线要弱很多，故长城又失修多年，现在防守的只有几个要紧的关口，鲜于宗周这次突袭，可谓来势凶猛，北部战事一度吃紧。慕信无奈，调了东线的守军去北线，消息传来后，我惊了起来，一下子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我纵马就要去边塞，被江城拦下，“郡主有何事，还是交付我来办罢。”我想了想，在他衣衫内里写下一句话：楼过结盟，大祸东来。

　　独孤楼和萧初过结盟，这事我说知道也知道，那日在江北，迎面看到独孤楼和萧初过携手走来，绝非幻觉；说不知道也不知道，我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
　　江城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到，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八千人，领兵的是宇文直，就是攻云州的那个宇文直。
　　我瞅着宇文直年纪轻轻的，不是很放心，上回打云州的时候，毕竟有慕非在后头压阵。这回萧氏要是真的来攻庆州，如果是萧初过领兵，我宁愿迎敌的是一个老将，就算保守些，对付萧初过那些不要命的招数，总能支撑得久一些，还有希望等到慕信解决了鲜于宗周，腾出手来支援这里。
　　我说，如果洛阳真的打过来，这八千人能挡得住么？宇文直说，他不是去挡洛阳军的，他要断他们的后路。他指着舆图，说：“郡主你看，我们这里就像一个大口袋，只要他们敢来，老子就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呵，这话口气大了去了。

　　偏偏萧家军真的来了。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来了，在秦直道上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不太放心，跟着过去，趴在山头上看着，宇文直说领兵的是萧初绽，我怔了一下，第一感觉便是：他们是来真的！

　　我这厢是担忧更甚，宇文直却乐开了花。
　　他带回来的是八千骑兵，这八千骑兵原先是慕非的核心机动部队，其战斗力不言而喻，用官话来讲，就是，这是一支光荣的队伍。八千骑兵从山上往下冲，那混乱的场面我都不用去想。就好比，北方边境上刚刚发生的事，鲜于宗周的骑兵冲下来，境况是何等的惨烈，也不用多想。
　　当然战争说到底还是双方绝对实力的较量，这八千精兵再厉害，也只有八千，等萧初绽回过神来，不久就会被包了饺子。慕家现在再不济，原先的底子在，东线调走一些兵力，还是有些人的。先用八千骑兵突袭，然后东线守军从外围围上来，真动起手来，萧初绽也不会讨到多少便宜。

　　理论上是这样。
　　可我觉得不太对劲。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年一直在动荡中度过，我思考问题首先想到的不是眼下，而是退路，首先考虑的不是眼下如何出重拳，而是有没有后招防守。这样的部署，是没有后招的，如果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叹了口气，往好的方向想。
　　庆州城内，守将叫林云东，这些年无功无过，但现在有个不错的参谋，叫左小年。左小年这名字取得挺娘，原先是个师爷，凉州李家的人，没有带过兵，但是据说智谋无敌，虽无官无职，也有客卿之尊；再来，又是个老人家，慕信去打独孤楼，就留下他镇守庆州。

　　按照我的想法，慕信是不知道独孤楼和萧氏结盟的事的，不然他会亲自镇守庆州，坐等萧氏来犯，北边鲜于宗周虽然也厉害，但那里不会比庆州更危险。鲜于宗周千里行军，都是骑兵，不会有太多的人，派个稳重些的将领，将他粮草耗尽，总不会太难熬。况且，慕信最擅防守，他守庆州，万无一失，上上之选。最要紧的地方护住了，总有重来的希望。
　　虽然最后的部署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战争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极少的天才能够一眼看出去很远，眼下这种境况总没有太坏。

　　我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默默看着道上的大军。
　　我对人数没有概念，转头问宇文直：“这里有多少人？”
　　“五万罢。”
　　“才五万？”
　　宇文直乐了，“您这是……还嫌少？”我蹙着眉，宇文直调子一冷，“哼，也确实不多，真当我大燕没人了么？”
　　我眉头皱得更深。

　　等大军过去很远，宇文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扬臂一挥，霎时，隐藏在山头上的八千骑兵，泼墨而下。
　　我继续趴在山头，望着连绵的山脉，发了好一阵呆。回头看了看，一道身影落在余光里。
　　不远处的另一山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第一眼，我以为是山中樵夫，见惯了这个乱世，偶尔抬起身看看热闹。
　　再看去时，我觉得他更像个世外高人，青山模糊了他的轮廓，遗世独立，气度卓然。
　　像是感知到我的视线，他转过头来看我，我怔了怔，呵，世界真小。

　　耳边传来橐橐的马蹄声，脚下的山都在颤动。我顿觉全身的血液被冻住，转头看向萧初过，他已经不见。
　　我茫然地看着虚空，不知过了多久，萧初过再次出现在视野里，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来。
　　我看着他，冷汗如雨下，他在这里，耳边肃穆的行军的声音也在，一切就都不是幻觉。

　　中计！我从没想过，这两个词会浮现在我脑海中。
　　没有“火把丛生，杀声遍地”，但我知道，中计了。
　　宇文直没有发现，我也没有疑虑，刚才过去的萧初绽的队伍，最后押运的辎重，远远多于五万人所需。
　　大军压境，此时方才真正来临。

　　本来，我们是要给别人下套，现在反过来被人家套得死死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八千精兵，东营剩下的五万人，不多久，就会变成遍野的浮尸。
　　成王败寇，原来是这样。
　　当他在我面前站定，我听见自己两排牙齿激烈地撞击着。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然后便笑了；我转身去找马儿，刚握住缰绳，缰绳就被另一只手拽住。
　　我又一笑，“你喜欢我的，对不对？退兵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萧初过只默然不语，我说：“你成全了你大哥，谁来成全你？不若我们合作，如何？”
　　“苍苍，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你不懂？况且，我手上要是有兵符，能调得到兵马，此刻我还会站在这里？”
　　“你是萧初过，你会有办法的。”

　　“嗯，是有些法子，要不你劫持我？”他一怔，哭笑不得地道。
　　我噎了下，禁不住冷笑，“萧初绽会救你？他恨不得你死吧。”
　　他倒是没有着恼，顿了顿，仍和颜悦色地，“你看，你都知道，为何还要犯傻，还要强求？”

　　犯傻？强求？
　　哈。
　　我拽紧了手中的缰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苍苍？”他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有液体从他指尖滴下，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又在他跟前哭！
　　我伸手囫囵抹了把脸，将萧初过推开，跨上马，却见萧初过将缰绳拽得很紧。“让开！”
　　他不动如初。
　　我扬起手，马鞭直冲他的脸甩去，还没落下，便被他抓过去。他抓着马鞭，将我拖下了马。我气得发抖，“放开我！”

　　“放你去送死？”
　　“不要你管！”
　　“……好。”他冷冷一笑，眼神森凉，松开手中的马鞭，转身就走，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抄小路回了庆州。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看到结果的战役，除非有奇迹发生。
　　结果，奇迹没有发生。庆州城外尸横遍野，宁河水一度殷红。宇文直也没回得来。
　　我想，上帝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