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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

  •   我爬下床,踱步到外头,月光倾泻下来,美得不可方物。
      我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到宫门那里,天微亮,长孙云迎面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看到我,她顿了下,继续往前走着。
      来到我跟前,她停下,将我上下打量了下,第一句话便是:“真不晓得他喜欢你什么。”
      我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是该谁谁的,如若当初自己没有努力争取过,就不要怨旁人。”

      她怔住,我从她旁边经过,她叫住我:“我们谈谈。”
      虽然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但我还是住了脚,转过身看她。
      她踯躅着开口:“慕信和慕凝并没有死。”
      我心头猛地一跳。
      长孙云说:“他们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被韩随杀死的其实是江城,那日应是江城抱了慕凝去找慕信,然后自己拼死让他们脱身。”

      我长时间地静默着,她似是苦笑了下,“你若信便信罢,不信也无妨。韩随本来就生了叛心,杀了江城后便一不做二不休,起了兵变。”
      我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慕信是……阿信,他什么死不死的?慕凝是谁啊?”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我皱着眉头,“我哥哥叫慕非,可是没有慕凝这个人。”

      长孙云终于有了些表情,是有些诡异的笑,她开口:“那日你和慕非在我家祠堂里亲吻,我看到了,我还告诉了阿楼哥……他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就被慕非抢了先机。你说我没有去争取,哈哈,我没有争取?我跑到宁戍,一具一具尸体地翻,终于把他从死人堆里翻了出来,我背着他,爬了多少山头……没有人知道,是我把他救出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他,因为那样他一定会把我掐死。我给他找了家医馆,却没想到被拓跋派去的狗给盯上……”
      她忽地上前一步,死盯着我,我迎上她的视线,她声音冷冷地,“你看,如果没有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也不用装不记得。”

      我看向她的身后,数十级台阶的上头,那人黑袍裹身,初升的朝阳落在身上,令人想起冰火碰撞的临界,我冲他扬起笑。
      他的袍脚微动,不一会便来到我跟前,我道:“我出来散散步。”
      长孙云奇怪地笑了声,对独孤楼微微躬了躬身,便走了,留下我和独孤楼,我看他他看我,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你是不是没洗脸啊,跟没睡醒似的。”
      他目光微动,笑了笑,“确实还没有。”
      “走吧,我饿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提起来:“阿云和我说慕凝,慕凝是谁呀?”
      独孤楼眼皮掀了掀,“是慕非的儿子。”
      “那就是我的外甥,阿云说他和阿信,什么死不死的,我没听明白。”
      “军中闹军变,慕信和慕凝下落不明。”
      我咬着豆包,慢慢地嚼着,独孤楼道:“你不问慕非么?”
      “他死了。”
      “你记得?”
      “父王也死了,还有母妃、阿娘,还有越哥哥,我知道。”
      独孤楼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你知道萧初过么?”
      我一愣,“他是谁呀?”

      独孤楼没说萧初过是谁,不过几天后他又提到了他,他说,慕信归顺了萧初过。
      他注视着我的反应,我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却是笑了,我说:“我会陪你到最后。”
      “最后?”他轻轻重复了声,然后也笑了,眼神清冷。

      冬天到来后,独孤楼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再像之前那样,和萧家争城池的时候,都是亲上战场,宫越的身影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医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一天是腊八,独孤楼从重度昏迷中醒来后,宫越说:“要早作准备。”
      独孤楼看了我一眼,笑了一笑,病容舒展开来,光彩立现,我有片刻的恍惚,以为还是那个笑如春花的少年。他问宫越:“生孩子还来得及么?”
      宫越一怔,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尴尬,“这个需要机缘。”

      宫越走后,我盛了碗腊八粥给他,他慢慢地喝着,我说:“咱们回辽东吧。”
      “回辽东有什么不一样么?”他头也不抬,淡淡地道:“那是一样的,慕信快打到云州了,要回辽东,也是他回。”
      他将粥喝完,将空碗递给我,我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他没有回答,转而道:“这个结局是你预料中的罢,让慕凝避身西凉,再让慕信巡视陇右,既然已经猜到,为何还要留在庆州?”

      为何还要留在庆州?
      我苦笑,我有想过你我会真的恩断义绝吗?对,我有这样的担忧,所以我处处布防,却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临,而且还那么快。当我在宇文成功那里没有看到你时,我还在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太敏感,就在自己只身奔赴云州之时,我还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我们终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起身,走到他身后,环着他的脖颈,他身体僵住,我说:“我不是巫师,不会占卜预测什么,我从未想过你会败,是,我想过你的死,因为我曾经那样害怕你死。小楼,直到现在你都没有败给任何人,你知道吗?你只是输给了命运,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回不去辽东也没关系,鲜于、阿云,他们是回得去的,让他们突围吧。”
      没有独孤楼的大燕,其实已经不是大燕了,他是唯一领袖,没有兄弟、没有子嗣,他一倒下,无论看着多么坚固的体系,都会瞬间瓦解。他就是这样一个符号,裹夹着复仇的火焰,因为太炙热,消亡得也迅捷,注定是一颗流星。

      “我们?”他笑了笑,将我围着的手臂掰开,然后起身,穿上久违的甲衣。
      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翻过年来,慕信也打到了云州城下,他在震耳的厮杀声、惨叫声中回到了宫里,他精神尚好,一起吃了饭。
      吃饭的时候他是要喝酒的,虽然酒对他已经没有御寒的作用,但也成了习惯,这一顿吃得有些不同,他给我斟了酒,上好的竹叶青,“陪我喝一点吧。”
      酒到嘴边,扑鼻的不是酒香,是毒药的腥气,我抬眼看他,他眸色悠远,似已经透过我,看向了别处。我笑了笑,仰头喝下。
      我答应陪你走到最后,就会陪到底,上穷碧落下黄泉。
      像是突然回神,他蓦地睁大了眼,面前的饭桌被他掀翻在地,他的口舌倾覆过来,像是要将我口中毒液吸回去一般,我的喉咙火烧般地疼,直到我失去知觉。

      一世有多长?
      前世在脑中成了一个点,今世是一道线,一道通向虚空的线,飘渺悠远。我看到慕非的身影,就停在前方,有浓丽的榴花飘落下来,成了雪地里的红梅,我朝着他拼命奔跑,却在接近他的时候,雪梅飞扬,越来越快,竟成了汹涌的火,独孤楼自烈火中站起,满身鲜血……
      我睁大眼睛,想呼喊,甜腥味从喉咙中翻涌上来,一张口,便是四射的鲜红。我触目惊心地看着,在鲜红后头是一张脸,若不是深陷的眼窝、满脸的胡茬、干涩的唇,这大概也是张俊俏的脸。

      “苍苍?”声音嘶哑粗粝,我看着他,问他:“这是哪儿?”
      “这是云州。”
      “云州……云州……这是哪儿?”话出口,我弹坐起来,直视眼前的人,“萧初过!”
      头撞在床沿上,身子被人拉住,我坐在地上,头晕目眩,脑袋却清醒了,问他:“我睡了多久了?”
      “你这哪是睡觉呀?都以为你死了,要不是二哥拦着,你人都已经入土了。”清脆的女声,我抬头看去,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旁边萧初过出声叫她:“初娴!”
      是她呀。

      我扶着脑袋慢慢站起身,空白的脑袋中现出独孤楼的孤绝的脸,轰的一声,只觉得浑身战栗,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楼,小楼……”
      “他死了。”
      我转头,他说:“他在正殿自焚,我们在偏殿找到你。”
      “自焚?”我觉得好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谁要你陪着死?
      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内城,又是残桓断壁,我真的很讨厌,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独孤楼,就快相信他真的死了的时候,忽然笑了起来,我说:“你们定是被他骗了,他回辽东了。”

      “阿姐。”“姑姑。”
      我转头望去,一大一小牵着手,小手挣脱大手,小小的身体朝着我的方向快速而又蹒跚地移动。
      我蹲下身,将他迎进怀里。
      很长时间我没有动,小人终于不耐了,不停地扭动,脸被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脸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终于“哇”得一声,我被震住,竟以为嚎哭的是自己,恍了恍神,如大梦初醒,惊觉是安安在我怀里哭。
      一场春光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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