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离歌》杉树

3、射与埙

　　叶蓝见她这样，便笑着凑过去看，发现小门外是一片很开阔的空地，远处整齐的排列着一排箭靶，中间的红心上都插着几只羽箭，离她们不远的柱子上拴着几匹马，正在摇着尾巴扫着飞到它们身体周围的虫虫，几个穿着黑色襦裤，头上绑着黑色布带的青年男子正兴高采烈的围着一个年轻人大声说着话。

　　中间的年轻人穿着华丽，头上戴着黑色纱冠，纱冠上插着双云纹的横笄，用黑色丝带固定在颌下，身上是一件黑色睚呲纹的直裾，前襟别在腰上，黑色裤子，黑色豹纹靴子，腰间挂着一块墨绿色的玉琥（一种雕成虎形的玉）。右手握着一把约有半米宽，两米长的大弓，金属制成的弓柄上面金银错着变体的云形纹样，手握得地方用兽皮裹扎住，左手中指带着一只青玉指环，一只羽箭搭在弓弦上，箭的顶端泛出幽幽的冷光。男子正慢慢的将弓弦拉开，对准远处的箭靶。

　　似乎因为男子身材高大，那么大弓箭拿在他手中看来一点也不费劲。

　　再朝上看到他的长相，叶蓝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皮肤太白，像个女孩的皮肤，鼻梁直直的，嘴唇好似涂过了口红，只除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好似暗夜中的寒星，才会让人不至于在看到他的脸时将他当作女人。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密切的注意他，他扭过头，瞥到她们，脸上瞬间蒙上一层阴霾，放下手中的弓箭，转头朝另一个方向喊：“管家！”

　　管家应声跑来，恭恭敬敬的垂着手，笑着向他问：“司马大人有何吩咐？”男子抿着嘴巴，不说话，也不理他，把弓箭递给身边的人，懒洋洋的坐了下来，盯着管家看。

　　“这么年轻就当上司马！”萧萧轻声说道，叶蓝回过头，发现萧萧和曹蕊都站她身后，看来美男大家都喜欢看的。

　　管家见他沉着脸，不安的搓起手，男子这时抬着手，向她们这里指了指，问了三个字：“什么人？”他声音不大，语调里却隐隐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怒气。

　　管家连忙陪笑说：“禀告大人，夫人说大人是司马，一国之重臣，府中虽有乐师四名，但没有女乐，在朝堂上恐怕被同僚们耻笑，所以才选出四名女乐来送与给大人，这些女乐……”
　　没等他说完，男子已经揪住他的衣领，他只好闭上嘴巴，好像一只麻袋任他揪着，也不反抗，也不生气，依旧讪笑。

　　男子的一张俊脸却变的通红通红，对着手中的人大声吼叫：“又是如此，她是否问过我的意思？女乐？不过又是一群女人！”他说完，坐下来，因为恼火喘着粗气，额上青筋微微暴出，他的脾气好像夏天的天气一样变幻无常，叶蓝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瞪起眼睛。

　　管家脸唰的一下变得很白，头慢慢低了下去，却还忍不住自言自语说，“女乐已经送来了，大人这样，夫人会伤心……。”说着偷偷向她们这边递眼色。

　　几个人知道他的意思，便给他行礼，“参见司马大人！”叶蓝虽然很不情愿，也只好跟着。刚刚到了一个地方，还是不要得罪人得好。

　　“大人您看，这几个女子都堪称绝色！”管家看到男子朝女孩看过去，连忙笑呵呵的向这边指着说着，叶蓝感觉他好象是在推销几件卖不出去的商品，竟忍不住想笑，连忙憋在肚子里。
　　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迈开步子向她们走来，脚步停在最前面的董祁面前，然后低下头问董祁，“你叫什么？”此时他说话到不像刚刚那么跋扈。

　　“董姬，”董祁小声答道，声音宛如轻轻挑过琴弦的商韵。

　　叶蓝低着头，悄悄用眼睛得余光去打量他们，看到那人在董祁面前蹲下，伸出一只食指将她的下巴挑起，让她仰起头，然后自己伸过头去，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在她脸上瞅了半天，叶蓝突然想笑又不敢笑，他的举动太造作，十足好像在演戏，只是不知道他是要演给谁看了！

　　她一面憋着笑，一面用眼睛的余光看他接下来做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看完了，站起来伸出食摸着自己的下巴做出很满意的样子，眉开眼笑的说：“嗯，不错，不错，美，恩……本司马射艺练的烦闷，正想做个人靶，不如就你吧！”
　　见他越演越滑稽，叶蓝几乎要笑出内伤，便悄悄伸手去拉董祁，想提醒董祁不要被他骗了，但突然听到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下意识得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正在散发出一阵阵寒冷的气，他得嘴角是勾起的，好像是笑，但那笑让人感觉恐怖。

　　他的目光向这边扫来，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看到她，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司，司，司马大人，饶命，董，董……”听到董祁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叶蓝连忙转过头，看到董祁脸色苍白，额头上正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还在挣扎着说话，“司，司，司，饶命！”便忙扶住她，再抬起头时，那人已经坐回去，翘着一条腿，将弓箭放在大腿上，埋头用一块丝帛旁若无人的擦拭着，嘴角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冷笑，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他得两个随从过来，将董祁强行拉走了，绑在远处得靶杆上，在她头上和肩上放了几只苹果。
　　叶蓝感到难以置信，竟不知该怎么办，却听到他冷哼一声，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瞥到萧萧和曹蕊，她们都在打哆嗦。

　　“司马，司马大人，饶命……”董姬已经花容失色，脸上的妆因为哭泣变的花了，楚楚可怜，但那人却置若罔闻，依旧将弓箭举起，漫不经心的对准她，一脸冷漠，叶蓝忍不住希望他射箭的水平能够高超一些。

　　因为惊吓过度，董祁突然眼睛一翻，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叶蓝松了口气，想到这场游戏该结束了，便转过头去看那男子，男子嗤得冷笑了一声，依旧举着箭对准她。

　　“她已经晕了！”叶蓝忍不住大喊起来，等她自己意识过来，人已经站在了他和董祁之间的空地上，他的弓箭正无情得对着她。

　　她在心里打了个哆嗦，然后咽了口口水，让自己脸上摆出一个很美得笑容，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男子缓缓得将手中的箭放下来，难以置信得瞪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黯沉下去，眼睛则瞪得越来越大，眼里得怒火越来越浓，最终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叶蓝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脖子，暗暗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胆小，然后却仍不甘心得微笑着说，“好，我这就滚，你看，她已经晕了，不如让她一起滚吧，不管怎么生气，她已经吓得半死，还不够吗？”说着，她张开手臂挡在董祁前面，仍旧带着笑意望着那男子。

　　她的笑容中带着种压力，这让他怒火中烧，便斜斜得睨着她，一抹寒光从他的眼中闪过，叶蓝怔了一下，他突然冷笑起来，咬着嘴唇幽幽的说：“说的不错，晕了，便无趣了。”说着挥手让人将董祁弄走。

　　萧萧和曹蕊见状，也不等他那些手下过来，抢先跑去解下绑在董祁身上得绳子。

　　看到董祁被从杆上放下来，叶蓝放下心，转身跟着几个女孩回去。

　　“等等!”男子向她叫道，叶蓝奇怪，便停住脚步，折过身对着他。

　　看到他抿起嘴唇，对她显出一脸得兴趣，就好像刚刚看着董祁时一样，心里悄悄打了个冷战。
　　“叶蓝。”她疑惑得答道，不知道他想作甚么。

　　“嗯，好，”他咧开嘴却冷笑着说，“一个人将死之时，总要先问出她的名姓！”

　　呆了一瞬，叶蓝抽身逃走，却被几个穿黑衣的随从团团围住，只好又退了回去。

　　她被绑在董祁刚刚被绑过的地方，绳子绑得很紧，怎么挣也挣不开，挣的筋疲力尽，知道自己再没有办法了，便停下来，抬起头仇恨的盯住那男子，想用眼睛杀了他。

　　男子举着手中的弓箭，缓缓的拉开来，面无表情的渺上一只眼，然将箭尖对准她。

　　她更加愤怒，想到这个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庭广众下杀人，却没有人会出来阻拦一下，这时，金属制成的箭头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突然一下子刺进了她的眼睛，她连忙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却发现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惊讶的看着他，脸上显出些许不忍。

　　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缓慢的滑下来。

　　悬着的一颗心在这一刻忽然放下来，看到他脸上的不忍，她想他应该暂时不会杀她了，便靠在靶杆上，又挤了挤眼睛，准备将眼眶里的眼泪全部挤出来。

　　三声箭的啸鸣在她耳边响过，不知是萧萧还是曹蕊在尖叫着，几乎将她的耳膜震坏了，有好几个地方开始疼，叶蓝下意识的低下头，发现脖子在流血，一只箭正插在脖子上，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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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蓝以为自己死了，醒过来之后看到熟悉的屋子和坐在一旁的萧萧，感到莫名其妙，又想到中箭的事情，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才发现两只胳膊和脖子上都被用白缯缠着，萧萧守在她身边，一脸的伤心。

　　“好在只是擦破皮，”萧萧心有余悸的说，然后握着她的手，“虽然没有射中，但脖子和胳膊上都被箭羽擦破了，我去附近的神庙求了些神药，巫说用上几天就好了。”说完，又忍不住后怕的长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刚到，不知道……，府里人都说司马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女人看他，所以下次看到他时，我们躲开就是。”

　　“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又长成那样，该不会是…….”叶蓝很恶趣味的猜着。

　　那天之后，几个女孩看到那人出现都尽量躲出去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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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蓝她们住的院子位于整个府邸西侧偏后，有一扇正门开向东面，对着一条甬道，将
　　前后的院落连接起来。另有一扇小门开在西面，对着中庭，正是曹祁打开的那扇。

　　又一次听到那埙声，就是将她带进这个世界的声音，那声音就好象水波中涌动的暗流一样，在空气中悄悄地流淌着。

　　叶蓝在上巳时曾听到过一次，后来在那所宅子里也听到过一两次，声音虽然微弱，和渺茫，不好分辨是什么乐器在弹奏，但听的多了，她也分辨出那是用埙吹奏的乐声。

　　想不到在这里也会听到这乐声，叶蓝突然睡不着了，披起衣服走向窗边，静静的听着，还是那么苍凉伤感，带着一种独有的沧桑。

　　那种沧桑将她带进一个孤寂而伤心的世界，而那种难以言说的淡淡的愁楚将她心中那根细细的忧愁的弦挑动了，她叹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满面泪水。

　　在这夜深深人静寂的时刻，不知道是谁拿起了埙，在吹奏着一曲又一曲孤单而另人伤痛的调子，或者是一个如她一样孤单而彷徨的人，在面对无法预料的未来时，无所适从。

　　她突然有了种冲动，想去看看是谁在这种时候吹奏出这样音乐。

　　于是叶蓝穿上外衣，走出了院子，站在院子里静静的听着，那声音从府邸东侧传来，好像是池塘方向。

　　通向池塘的门是虚掩的，她没有多想，便推了开来，一条用石子铺成的小路两旁种着一排排柳树，此时正抽了新芽，发出淡淡的香气，一弯钩月悬挂在半空，不远处的池塘正在月光下泛着鳞鳞的水波。

　　“噼叭”声从头顶传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喵呜 ”一声叫，一只小猫从她身旁的柳树上窜下来，跑向远处的黑暗中。

　　叶蓝连忙捂住胸口，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的跳了起来，她有些害怕了，这里住着的人因为要早早起床的缘故，都睡的很早，偌大的一座府邸，早已经听不到一点人声，似乎一根针掉落在地都会听到有金属撞击地面的清脆想声。

　　她开始后悔，转过身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突然埙声停了，周围变的死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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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蓝感到错愕，又不甘心起来，便在原地静静的站着。

　　很长时间过去了，埙声没有再度响起，叶蓝感到失望，便转过身，却在这时感到身后似乎有个人，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似乎要从头顶上压下来，从前在鬼片中看到的情景瞬间在她脑海中全部过了一遍，她下意识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很尖，连她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那人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捂住她的嘴，害怕她再叫出来，并压低声音说：“别喊，整个府邸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听到声音有些熟，叶蓝点点头，知道是府中的人，松了口气。

　　那人放下手，低着声音问，“你在做什么？”声音里带着些审慎和疑惑。

　　“我……”叶蓝准备解释，突然在月光下看到到他脸上那对泛着寒光的眼眸，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推开他，向身后退了一步，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在散步！”

　　竟然在这个时候遇到他，叶蓝感到哭笑不得，又有些担心。于是一边敷衍他，一边悄悄向后倒退着，尽量和他拉开距离，那三箭之仇她还在心里牢牢记着。

　　“如此深夜，你在散步？”他听了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不屑，低下头将身子逼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司马不是照样在这样的夜晚，散步？”叶蓝反诘道，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退。

　　他没有回答，一片树影挡在他的脸，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打搅司马散步的雅兴！叶蓝先告辞了！”见他不说话，她自己抢着先说，然后转过身看着那扇小门，准备冲过去。

　　“等等！”他说，突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她吃了一惊，下意识闪过，转身，竟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回头见他愣在哪儿，她不敢再犹豫，提起裙子，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拐了几个弯，回了房间插上门，才终于松了口气。

　　月光洒在石子铺成的路面上，有一个人直直的站在那里，影子长长的拉在地上。不远处有扇木门因为刚刚被人大力推动，仍旧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后摇晃着。他看着那扇门，皱起眉头，许久，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笑意，茫然抬起手放在鼻子前闻去，似乎想从手上闻到什么，但随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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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叶蓝提心吊胆的担心了一天，恐怕被他记住又想出什么主意来整她，但
　　一切都很平静，就好像她不过是在夜晚做了一个关于他的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