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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一场雨后,空气变得无比清新,隐隐的还带了一股泥土的味道和鸢尾的花香。由于雨水的冲刷,一切都变得鲜亮不已,明亮的黄,火热的红以及娇艳的紫色,明亮鲜活的万物好像被重新带回人间,迎来了一次新生。
      我起床后,立刻马不停蹄的来到院子里。由于听了下广播,我和爱丽丝早早的开始把花搬到遮雨棚下,所以昨晚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暴雨,心里倒十分安稳。
      爱丽丝起得很早,她现在要去买点牛奶。自从发了配给卡后,生活开始窘迫起来。上面的点不多,而每次买东西都要再三思虑,能省则省。全脂牛奶只配给小孩子和孕妇,不过现在即使是有资格也很难买到了——由于比利时的大量灾民涌入法国,很多商店纷纷开始抵制,这使社会上的紧张局势进一步恶化,不得不说对现在的法国人民的生活是一大灾难。
      “爱丽丝,小心点。”我嘱咐她。
      她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应着我一声。不过我是不用太担心的,因为她是棕红色的头发,不符合那些德国人的审美观,一般也没人去招惹她,更何况她一年四季总是面瘫的样子,谁见了她都觉得自己欠她不少钱。
      自从五天前发生那件事后,爱丽丝和我打成协定,除了教钢琴,尽量不让我上街。我曾以我的金发为傲,现在看来实在是灾星。因此,每次爱丽丝出去我都提心吊胆,虽说这份担心有点多余,但是她是我相依为伴三年的人,我们之间的情谊比亲人还要深厚。如果她发生了意外,那么我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孤独,还有无法言语的悲痛。
      “对了,爱丽丝。”我临时想起了艾玛,便又把她叫了回来,“如果遇到了菲利普先生…能不能打听一下她的消息?”
      菲利普先生是德军的翻译,他和我交情不错,我曾经受邀到他的生日派对上弹过钢琴。
      爱丽丝嚅了嚅嘴唇,目光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的表情让我蓦地升起不好的预感。
      “黛西,她是犹太人。”
      “我知道,可是她还是小孩子,德国人要她没什么用,她又不能当苦力!”
      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颤抖的眸中满是同情:“那天抓她的人是盖世太保,你知道么?她本来就是逃走了,现在又被抓回去,你知道会被关哪么?”
      我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恐慌,从指尖不断渗入的寒意让我突然后悔问她这个问题,我看了一眼钟表,把她推了推,“不,不要告诉我,我知道了…”
      “集中营!黛西,别天真了!”她终于喊出来了,“德国人才不会那么仁慈!他们不是要犹太人做苦力,他们是要消灭他们!聚集起来,一窝端!”
      我使劲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门外,心里各种情感充斥着,恐惧,惊异,不安,我的手在发抖,我现在迫切的想一个人静一下,思考思考,好让我清楚我到底活在了一个什么样残忍的时代。
      爱丽丝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用手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安抚。
      她走了,用一番话狠狠地刺破了我小心翼翼的,包裹好的自欺欺人。我不想看清现实,因为现在的生活那么安稳,虽然被迫行者纳粹礼,被迫接受洗脑,但是至少日常秩序还在,火车没有晚点,商店秩序良好,德国的侵略者们也有着严格的纪律,但是,我恐怕这只是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很害怕,未来遥不可测,迷茫的令我无法参透生活的意义在哪…
      临近中午时分,仍没有爱丽丝的踪影。我已经做好了午饭,心里各种念头搅和在一起,乱的很。她上街从来不瞎逛,总是计划买什么就只买什么,直捣柜台,素不喜欢心有旁骛。平时我也是最喜欢使唤她去买东西,而今天有点反常,再结合一下我那天的遭遇,不由得害怕起来。
      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不肯慢一点。天已大晴,日光正好,我一个人把花搬到院子里去。娇嫩的水仙已过了花期,我把它留在了卧室,又换了一次水。院子里有几朵鸢尾静静地绽放着,宝蓝色的花朵像一支优雅的芭蕾。午后的风袭来,吹来了令人倦怠的闷热,几缕遥远的饭香飘了过来,带来了一丝生活气息。
      正要回去接着等她,门外突然传来行军声,几百人的脚步踏得大地巍巍地发颤,军靴沉闷而洪亮。我透过院子往外面瞅了瞅,看到了一群乌泱泱的德军正路过门前的小道。最近树林深处建了什么东西,这几日很多军官都坐着军用车来这里,不过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浩浩荡荡的行军,还是第一次,一时也是心慌不已,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
      到了下午,爱丽丝终于回来了。
      她一进门,迅速换了鞋,便放下铁皮牛奶罐,跑到我的卧室里。我正在练钢琴,一点那动静都没听到。她猛地出现,着实结实的吓了我一跳。
      “爱丽丝!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耽误那么久?”我一看见她,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我赶紧从钢琴边起来,拉着她坐到我的小床上,“发生什么了?”
      爱丽丝喘着气,显得十分慌张,脸色也少见的惨白:“我遇到了暴乱。”
      法国沦陷后,戴高乐将军发起自由法国运动,鼓舞法国爱国青年加入,坚决抵抗德国法西斯。今天发生了一起巷战,德国人找到了几个秘密据点,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火,最后甚至引来了武装党卫军。由于敌我武装力量的悬殊,那些青年最后都被捕,等待他们的命运,恐怕是凶多吉少。
      “那些警察们严格的搜查了所有行人,关卡多得数不清。”爱丽丝说,“而且容不得你反抗,不然那些警察就会‘嘭——’,毙了你。”
      “天!他们可是法国人民的警察!为什么不为法国人民服务,反而要听那些德国人的话,阻止法国人夺回他们的尊严呢?!”我一听,心中气愤的不得了。前几天艾玛在回家时,被在那蹲点的盖世太保抓了个正着,一想到他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这种赶尽杀绝的行为,令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他们。
      “没办法,现在占领司令部的是德国人,发给我们配给卡的也是德国人,使用石油占领矿场的也是德国人,不把德国人当祖宗供着,谁保证我们能活下去?”她轻轻地开口,好像丝毫不在乎的样子。说完这一切后,她没再多呆,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她模糊不清的哼哼声。
      我坐在床上,全身泛起了阵阵寒意。
      抬头向窗外望去,泡桐树碧绿的叶子像蒙蔽我眼睛的手掌,将窗外的天空遮得只余半亩,遥遥可见影影绰绰的飞机从空中呼啸而过。我知道他们传达的不是人类绵延万代形成的美好的语言,而是令无数无辜人继续受难的信号,是毁灭文明的炮火。
      傍晚时分,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我骑自行车去邻居的家里打了半桶水。因为自来水龙头停了水,为了晚饭,我把铁壶绑到后座上,接了一点水回家。镇上的小路上总有硌人的石子和飞扬的尘土,两排稀稀拉拉的行道树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叶子,看起来就像喝醉酒的酒鬼。一阵风吹来,我把头上的头巾紧了紧,遮住下巴和鼻腔。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路上有军用车车胎压过的痕迹,如果仔细辨别可以看出数量不少,至少有两辆摩托车和一辆小汽车。看来是个军官又路过这里。
      接连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让我有点害怕,看到这些痕迹,我二话没说加快了速度。不一会,我便明白了整个事件。
      门前停着几辆军用摩托和一辆小汽车,上面摞了几件包裹和两个箱子,分别用绳子牢牢地捆扎住。我心底一凉,停好车子,提起水便赶快进到院子里。
      映入我眼帘的,是几个身穿灰蓝色军服的军官,有三个家伙戴着船形帽,看起来军衔较低,冲我走过来后,又从我身边过去。其余的两个正准备进到屋里去,听见了我的动静,纷纷转过身来。
      “黛西鲍曼小姐?”其中一个人向我走了过来,他步伐轻快,个子很高,金发遮在帽檐下,梳得十分整齐。
      “你们要干什么?爱丽丝呢?”我向院子里环视了一周,没发现她高挑的身影,于是不由的紧张起来。
      他看起来倒惬意极了:“你是说另一位小姐么?”伸手指了指屋内,“说是要等黛西鲍曼小姐来了才肯出来。”
      听到她还安全,这群德国人没有为难她,我一颗心才放下大半。只不过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德国军官,他的手中还有枪,胸口的铁十字勋章上的万字符号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们要干什么?”
      刚说罢,身子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重心不稳,我踉跄了一步,差一点栽到我小心呵护的花朵上。我不由得怒视那一群冒冒失失的家伙,他们似乎并不在意,一个个往来不绝,正在搬车子上的行李,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方才的那位军官法语十分流畅,发音准确而且语法精准,看起来风度翩翩,一定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他清了清嗓子,转身把另一个军官叫了过来。
      “介绍一些,这位是我的副官,赫尔曼中尉。”他说道,身边的浅金发色的男人踢了下步子,行了个铿锵有力的军礼,他满意的冲我笑了笑,接着说:“我是海因茨施伦堡少校。鲍曼小姐,我的部下觉得您这里不错,今后估计要多多打扰了,希望可以尽早适应,为你我都方便。”
      我看着他,一时间由于极度震惊而说不出话来,手中的力气一松,铁皮壶便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不,不行!”我冲到他们前面,堵住客厅的大门,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这里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可以居住了!请你们不要…”
      话未说完,屋子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胖乎乎的士兵把我猛地推到了一边,然后照例行了个军礼,响亮地说道:“长官,二楼的主卧可以用!”
      主卧?!我一听,脸色煞白,心脏好像被一把刀子生生捅了个透,也顾不得方才被撞的痛楚,我猛地按住那扇铁门,指尖青白地扣住门框。
      “不行!”
      “滚开!”那个士兵粗鲁的推了我一下,或许是他没在意我使用的力气,竟然没有把我推开,我咬紧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行!主卧不行!”我把头转向海因茨施伦堡,“少校,那是我父母的卧室,里面的东西是不能动的…我求你们别碰那个房间!”
      见我态度顽劣,那个士兵好像丧失了耐心,他的手向腰间一抄,飞快地拿起手抢,把枪口狠狠地抵在我头上,“闭嘴!”
      我的领口被他一扯,脖子间的压力陡的增大,呼吸瞬间变得十分困难。好像是看到了我痛苦的表情,海因茨施伦堡这时终于有了动容,他冲那个士兵说了句‘放开她’,那个士兵才手一松,我终于得以喘息。
      那个士兵冲我骂了一句粗口,我听不懂,但是被喷了满脸唾沫。站在我面前的海因茨施伦堡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表情中含有一丝戏虐,更多的是讽刺。他冲那个士兵点了点头,轻描细写的安排了一下行李,便冲我微微一笑,轻松进了屋子。
      我发现眼中竟然含有眼泪,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身下的泥土,心中浓烈的厌恶感使我感到一阵反胃。
      不知过了多久,爱丽丝从屋里跑了出来,她像只没有头脑的小雀一样往院子里四处张望,最后终于发现了坐在门旁阴影处的我。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她张开嘴想说什么,最终吞到了肚子里。她默不做声地走到院子另一端,将我不小心弄掉的铁皮桶捡了起来,里面的水早就洒了一地,被蒸发的一干二净了。然后她扯住我的胳膊,哼哧着将我拽到屋里。
      我没说话,她也安安静静的,但是我知道她明白我现在需要什么。她很聪明,她比我聪明多了,也一直都很理智,一直都会隐忍,一直都坦然无畏的接受现实,她用冷漠使自己与一切伤害隔离。而我,冲动无知的妄想用自己的力量对抗无法改变的事实,看起来真像个傻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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