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ways Remember》天维

5、第五章

　　法国的雪正如流淌着的法国人的血，浪漫而多情。放眼望去全是洁净肃穆的白，树枝和屋顶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薄薄的一层雪与红色砖瓦相融合，看起来好像一只抹了奶油的草莓饼。我一直喜欢这里温暖湿润的气候，在短促的冬季，即使天气变冷也是可以稍稍忍受。一条围巾，一顶绒帽，一件夹绒的外套便可以穿着套裙蹬着皮靴去踩雪了。
　　天上不停的飘下细碎的雪花，看起来轻的好像一个喷嚏就能打散。我仰起脸庞，感受到那冰凉的碎雪化在我脸上，轻柔的好像母亲的吻，又痒又温情。
　　远处传来云雀的鸣叫，尖细婉转，我向后面的树林望去，在我们小宅的衬托下，莽莽榛榛的树丛显得高大而神秘。墨绿色的树冠上因为被点染了雪花使其显得尤为明亮。鸟群在里面扑扇着翅膀，偶尔打破这深沉的宁静。雪末从树上被沙沙地摇下，好像下了一场纸屑雨。
　　爱丽丝体质很差，刚刚开始降温，她便十分及时的得了重感冒。家里的纸都被她用光了，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她的感冒有点难缠，如果再耽搁下去就得发高烧，发高烧的话会有的肺炎的风险，这样住院时一码子事，有没有青霉素还很难说。
　　“好好呆在这儿，我在壁炉里添了点柴，你先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出门时，我安排她说，“先别急着写稿子了，还没到截稿日期。总之你先养好病。”
　　她身上裹着一件棉被，跟着我从楼上下来，慢吞吞的给我开门，“我知道了黛西。除了鼻子很难受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她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
　　“那我给你买点阿司匹林。”听着她沙哑瓮声瓮气的声音，我赶紧收拾好头发，抓起钱包和自行车钥匙便走。爱丽丝出去抖了抖，最后觉得太冷，于是又缩回屋里，冲我胡乱摆了摆手。
　　买一次药要用去不少点，更何况现在物资紧缺，很多东西都是军人优先。我心理忐忑地来到药店门口，往里面略略一瞥，出人意料地发现里面竟然没有多少人。
　　我匆匆地停好车子，推开门进去。
　　屋子里确实挺冷清，只有两个德国人。海因茨施伦堡站在柜台前，一边用手绢捏着鼻子，一边闷声闷气地说话。他的鼻子红彤彤的，好像圣诞老人驯鹿。而他身边的副官一脸正经，离他的少校那么近还能保持着办公事的脸，看来他的脑子里没有我的怪念头。
　　“鲍曼小姐。”见我来到柜台上，赫尔曼少尉立刻眼尖地认出了裹成粽子的我。海因茨闻声扭扭头朝我看来，眼睛刷地一亮。
　　“真是抱歉。”他的声音透过手绢传来，有点听不清楚，“很想和您问好，但我还是不要把感冒传染给你。”
　　我勾了勾唇角，目光停留在他红红的鼻子上半晌，便转移开了。
　　“两盒阿司匹林。”我冲丹妮说道。
　　丹妮摊摊手，“对不起黛西，卖光了。”
　　这真出人意料，阿斯匹林竟然这么快就断了货。这镇上的人难道都得了重感冒，连这么大的药店都顾不过来了？
　　我吃惊地说：“全都卖光了？”
　　丹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算了。我叹了口气，抓起手套向她说了声再见。她无奈地冲我笑了笑，挥了挥手。
　　走到外面，冷风迎面灌了进来。我哆嗦一下紧了紧衣领。既然这里没有，我还不如再去其他地方试试运气。正在这时，我突然发现门口除了海因茨的小汽车，我的自行车竟没了踪影！
　　“不会吧？！”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我绕着海因茨的小汽车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
　　最后，我在地上看到了被锯断的锁链。
　　今天一定是‘黛西鲍曼倒霉日’。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海因茨示意赫尔曼缓了缓车速，他摇下窗户冲我喊道，“黛西，不介意让我送你一程吧？”
　　我瞥了他一眼，他正咧着嘴冲我灿烂地笑，红红的鼻子暴露在寒风中。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他锲而不舍地以蜗牛的速度跟着我，一个劲的劝我上车，像个扰人的苍蝇。正打算一口气回绝之时，我脚下一空，高跟鞋跟一下子卡在了下水道口上。
　　“上帝！”我暗自叫苦，使劲挣了挣，那玩意卡的纹丝不动，根本拔不出来。真是该死。我在心底诅咒，试了好几次，没办法，我只好向后一磕，只听一声响亮的断裂声，鞋跟像掰了下来的高脚杯的杯柄，干脆利索地被我卸了下来。
　　见状，海因茨的汽车缓缓地倒了回来。他‘咔嚓’打开车门，眉毛挑了挑。
　　“…谢谢。”我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汽车里的温度远比外面要暖和，狭小舒适的空间里总是可以轻易地囤积更多的热量。窗外的雪仍稀稀拉拉地下着，黏在玻璃窗上顷刻便化为一滩水。
　　没买到药，弄丢了自行车，刚买的高跟鞋也变成了残废。此时此刻我还坐在德国人的车里，哦上帝，现在我只想找张床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发现这只是个噩梦。我揉了揉额角，轻轻叹了口气。
　　正出神，耳边突然哗啦一响，眼前莫名出现一大袋药物。海因里希把他的袋子放到我面前，一只手伸了进去搅啊搅，不久便翻出两盒阿司匹林。
　　“给，拿去。”
　　“是你！”我转过头来，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买那么多阿司匹林？”
　　他擦了擦鼻子，没开口。
　　“如果是重感冒，吃两盒就可以了！”
　　“过几天我得参加一个晚宴。我希望可以好的快一些。”
　　“可你这样吃…”会吃出毛病的，后半句话我咽了下来。“晚宴？”
　　“恩…”他把两盒药物塞到我手里，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塞到了包里。“忘了告诉你，那天我回宿舍睡，你不用干巴巴地等我了。”
　　我沉默了一下，心里立刻开始权衡利弊。已经答应了菲利普先生，想悔改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和他撞见？这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还是别告诉他了。
　　“哦，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过到时候你可以做我的车来回。不用担心。”
　　我口中正应着，突然猛地意识过来，转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海因茨一脸诡秘，装作没意识到我的惊奇，一脸正经地平视前方，只是他实在没控制好，唇角弯起了上扬的弧度。
　　雪依旧绵绵不绝，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五光十色的圣诞装饰在汽车的飞逝中被扯成一团，揉在一起显得迷离而神秘。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像是不会为谁停留的时间一样，生活如此，人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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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很快便到了。爱丽丝并没有海因茨幸运，她的重感冒拖拖拉拉快一个星期，仍旧没有消退的苗头。我无奈只能去找菲利普先生。到了他家门口，我万分歉意地告诉他爱丽丝抱恙，可能不能来晚会了，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家里照顾她，至少是圣诞节这天，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菲利普先生对爱丽丝的缺席表现的十分大度，他适当的跟我寒暄了一下，托我转达他对爱丽丝表示遗憾，也衷心祝愿她的可以尽快痊愈。而一听说我决定留在家里，尽管是个相当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却一口否定。
　　“不行，不行亲爱的。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他极力说服我，“这是个难得的夜晚，我们很久没有办过这样的晚会了不是么？而且，这次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大展身手，我们可都对您的圣诞钢琴曲满怀期待呢！你看，镇长先生都出席了，我可在他面前把你好好吹捧了一番，你要是不来，我的面子怎么挂的下去得去呢？”
　　我虽推辞了很久，但后来仍旧被他说服了。或许是我刚开始就很期待这次晚会，也或许，我并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富有责任心，通情达理的人。菲利普先生满意地把我送到大门口，我挥挥手，和他告别。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心事重重。虽然爱丽丝并明说没有让我留下来照顾她，但是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即使再独立，也是一个病怏怏的女孩子。当我生病的时候，我多希望有人可以在我身边，口渴的时候给我倒杯水，该喂药的时候给我拿来药。爱丽丝一定也一样。她只不过不想麻烦我罢了，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依旧为我着想。
　　我叹了口气，回到家里。爱丽丝咳嗽的声音，从一进门便听见了，尽管她现在一直呆在二楼卧室里，害怕传染我，而我每天除了端茶送水，几乎没见过她。
　　我敲了敲她卧室的门，爱丽丝沙哑的声音穿过木门清晰地传来。
　　“哦，说吧，别进来了。这屋子里全是厉害的病毒。”
　　“爱丽丝。”我用额头抵着门，“我刚才去了菲利普先生家，告诉他你不能去了。”
　　“我知道，谢谢。”她说，“晚会无聊极了，没完没了的应酬攀比，还得提防心怀不轨的人趁机吃你豆腐。这次可是逃过一劫”
　　“我…”我张张嘴，结结巴巴地却不知如何说下去，“我对菲利普先生说，我想留下来照顾你，毕竟你病得挺严重，而且今天是圣诞节，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但是…”
　　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颤颤悠悠，闷得跟爱丽丝一样，像是得了重感冒似的，“但是，我没做到。他没答应我，我——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你一个人在家。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很抱歉。”
　　“没关系。”她轻快地声音从屋里传来，“我没事，你要不去，我会很难过的。”
　　“可是你得了重感冒，而你从来没有让我照顾你，我…我——”
　　“黛西，亲爱的。如果我可以让你进来的话，我一定会抱抱你的。”她温柔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抱怨或不满，“你就开心的去吧，我知道你是有多期待。黛西，我平常不善言辞，性格也比较冷淡，但我还是要笨拙地说，我很欣慰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我没表现出来过，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去吧。好好享受吧，在宴会上找到你的真命天子，然后和他好好诉诉衷肠。”
　　听到这不正经的话，我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意了，刚才大受感动和满怀愧疚而迎上来的泪水，一下子变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心怀感激的向她道了谢，告诉她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自从我十岁父母车祸去世后，我着实过了一段孤独的日子，直到三年前的一个雷雨天，她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打着伞，头发却湿哒哒的，面无表情地问我这里可不可以出租。自此以后陪伴我的一直是她。面冷心热，善良可靠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已成为我生活的支柱。我们相互依存，互不可缺。
　　谢谢你。我抬起头，闭上眼睛吻了吻这扇年旧的门，在心底悄悄说道。